一具冰冷而快腐烂的躯体,被血钉在木板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密密麻麻的甲壳虫在他撕裂的肌肤中咀嚼蠕动着。
嘶哑而又充满瘆人快感的虫吟声,在这沉闷而又潮湿的空气里,苍白回响着。
然而,一股神迹般的力量,却是在彼岸的梦魇中,缓缓觉醒了过来……
“噗……通……”无力的心跳声在他破碎的胸腔内,开始了卑微地颤动。
渐渐地,心跳声越来越沉重,越来清晰,越来越快……而诡异的是,他的眉宇间竟是浮起了一个蔷薇花状的血色印记,然后,两道血管般的纹路沿着他的额头,犹如不断成长的树枝般,疯狂地向他全身蔓延。
那两道纹路看上去虽是暗沉阴晦,可它又仿佛拥有着无边无际的神圣力量,每当它蔓延到躯体残缺的地方时,便会已一种无法理喻的速度开始愈合,重组……
而不到片刻,他身上所有破碎的地方便恢复如初,他快发黑的血液也在纹路不断蔓延的过程中,重获了新生。
“噗通……噗通……”沉闷的心跳声,随着纹路的褪去,越来越响亮,而那些攀爬在他身上的甲壳虫,也随着心跳的剧烈颤动,从他身上仿佛血花般抖落了下来。
在生命无数次地催促下,鹿过终是从血淋淋的白骨堆中,缓缓睁开了眼眸……
然而,在短暂的恍惚后,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他的右眼竟是失去了光明!
黑色的光影透过堆成山的尸骨,笼罩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惶恐而又迷茫,模糊的几乎不见光影的视线从他右眼中投放而出,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血腥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的自己,他的心里……涌起了秋水般的悲伤。
“怎么回事?”鹿过不断收缩着右边死灰色的瞳仁,可无论他如何挣扎,也不能不承认这个冰冷的事实。
这混浊的右瞳,就像是一滩将要熔化的银漆,倒映着无穷无尽的虚无,而他漆黑的左瞳,却像是一片深沉忧郁的大海,翻涌着一望无涯的杀戮。
在几番无奈后,他终是接受了右眼瞎的这件事实,只是他的神色很快又恢复了风吹雨不动的坚定,而当他将左眼的视线向周围扫去时,却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心。
“原来那真的是个梦境,可那个女人呢?”他心里轻轻地问了自己,而那个女人自然是指骨儿,只是此刻,她却已不见了踪影。
在沉默片刻后,他微微摇晃了下有些晕眩的脑袋,刚想从地上起身时,嘴里却不禁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鹿过将目光往旁边一瞥,才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钉子依然未有从他身上消失,他用力咬了咬牙,然后毫不犹豫地抬起了钉在木板上的右手。
他的右手随着他面色苍白的变化猛然挣离了木板,而后他又将右手缓缓靠近嘴边,将上面的钉子咬了下来。
“噗……”鲜血跟发了疯一样,从他右手上的窟窿中喷射四溅,鹿过脸上的表情虽是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从他抽搐的嘴角中,可以显而易见这是一种多么残酷的痛苦。
右手恢复自由后,他又深吸口气,将遍布在全身的钉子,一个又一个地拔了出来……
这些钉子就像是一道又一道的痛苦回忆,你越是想挣扎,却越是痛,你越是想淡忘,你越是惦记。
不到片刻,所有的钉子便都从他身上脱离了下来,可换来的却是,无数个细小却又深深的血窟窿。
然而,钉子没了,伤疤又用什么填补呢?
鹿过虚脱般的躺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在血泊的倒映中,他看起来是那么耀眼,却又那么疲惫,仿佛就像是从炼狱中杀来的掠夺者,又像是看破红尘,却又被红尘所困的游吟浪子。
他什么都不在想,他只想这么静静地躺一会。
过了许久。鹿过强忍着身上的痛楚,终是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滚烫的鲜血随着他身体的摇摆犹如泉水般从他身上的窟窿中“咕咕”流淌了出来,而这喷血的声音就像是清水沸腾的翻滚声,充满了残酷的艺术性。
他将头轻轻低下,望着已重获新生的躯体,而后又将仅存的左眼视线扫向四周,但见无数的尸骨,与血肠分布在这狰狞的地表上。
他轻轻皱了下眉心,留下了一个卑微却又坚挺的背影,踏出了踉跄的脚步,披戴着仇恨的光环,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渐行渐远。
而他身上的窟窿在悄无声息地缓缓愈合着,但却留下了一道道触目心惊的伤疤,可谁又能明白他伤疤下所镂刻的孤独与仇恨呢?
……
黄沙漫天,荒无人烟。
鹿过缓缓地行走在荒漠上,嘴唇干裂的已崩出了血丝,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孤单地伫立在原地,放眼眺望着远方。
“这儿究竟是哪?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到边线?”他微微扯动了下嘴角。
四周静出奇的诡异,而那蛰伏在云层背后的烈日,犹如一只泣血的巨大眼睛,偷偷俯视并嗤笑着渺小如沙的鹿过。
鹿过将眼睛微微一眯,可以清晰地看见有着一层炽热的气体弥漫在荒漠之上,可就当他想再次往前行走时,却忽然听到了沙哑而又惶恐的惊叫声。
然而,他渐渐感受到了一股杀戮的气息,从身后席卷而来,他定眼往后一看,却是忽然怔住了。
一场浩瀚而又残酷的混沌风暴,竟是已一种无法匹敌的速度往他这边靠了过来,而在那风暴的前方不远处,却是有一个人影在惊声逃亡着。
鹿过眉头轻轻一皱,刚想转身躲离风暴时,却听那个人影在放声呼叫:
“求求你,救救我!”那嘶哑的声音,就像是被人掐着喉咙发出来的一样。
鹿过脸上神色不动,似乎没有救她的意思。
而他刚跑几步,又忽听身后传来了尖叫声,他顿了下脚步,却发现那个人影摔倒在了地上,鹿过虽是看不清那个人影脸上的神色,但他却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人的脸已因极大的惶恐而开始扭曲了起来。
耳畔锐利的风啸声越来越强烈,就像是无数高频而又锐利的蜂鸣声残忍地划过了他的耳膜,直达他的思维,刺痛他的脑海。
他最后看了那个人影一眼,而后当他再次想躲避风暴时,却听见了一个充满绝望而又悲凉的音节:
“哥哥……”
鹿过脸色微微一变,两个不同颜色的瞳仁中泛起了强烈的情绪波动,一股悲伤的快要枯竭的思念在他胸腔里翻涌不息,接着这种感觉变成了一种海浪般澎湃的热血,在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中蔓延着。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风暴中心奔跑过去,随着离风暴的越来越接近,他的四肢与肌肤仿佛要爆裂一般,传来了无可救药的撕痛感,他视线里的一切场景,都被拉扯成了一片灰蒙蒙的混沌。
然后,他来到了风暴前。
数不尽的黄沙在天空中飞飞扬扬,狂风打乱着鹿过深黑的长发,他沾染血迹的月白衣袍,在风中猎猎翻滚,犹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他站在荒沙上,站在风暴前,任凭着风沙吹进自己微微泛红的瞳孔。
而此刻,他的脸上不是惶恐,也不是悲恸,而是一种感怀过去、期待相聚的感伤。
看着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风暴,他忽然抬起了头,面容仿佛是溪涧旁的一束幽花,露出了只有在阳光下才会有的微笑。
狂妄而又巨大的混沌风暴,渐渐将他湮没。
而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影,却是再次失声惊叫了起来,只是这次不是惶恐而来的惊叫,而是因为不可思议才发出的尖叫。
她无法想象,那犹如末日般的风暴竟是一点一点地被某个未知的东西所吞噬了进去。
不到片刻,那风暴便在她眼前如流星般消逝了。
空气中的尘埃缓缓落定,一个单薄却又看上去无比高大的声影,从死亡的阴影中完好无损地脱离了出来。
他在荒漠上再次向远方迈出了步伐,不带任何停滞,一步一个脚印,他走的并不快,但步伐却很大,仿佛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你……你是谁?”一道犹如花吟般甜美的声音传入了鹿过的耳朵。
他身形一顿,缓缓转过头去,望着她惊魂未定却又明艳动人的面孔,淡淡道:“你又是谁?”
那个女子先是愣了一会,而后抬起了带着淡淡幽怨的目光,轻轻皱起了鼻子,露出了一个花开瞬间的微笑:
“我叫北故。”
鹿过瞳孔微微一睁,痴痴地望着她刺眼却又温柔的笑容,忘了言语,忘了呼吸。
北故也含笑凝视着他,很久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微风拂过,她那带着梧桐花瓣甜香的乌发,在荒凉的沙漠上轻轻摇曳,偶有那么几缕发丝会在凝滞的空气中,轻触到鹿过的脸畔。
而多少年后,你回首往事,可还会记得那个只有微笑的恍惚间吗?
这一刹那,鹿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童真无邪的年代,那个樱花绽放的年代。
他冰冷而又快枯竭的心海里,荡起了一层春风吹过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