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着退之的衣袂,用不得多想什么便朝家跑去。
恰闻耳边风声呼呼不断,却隐约听见他在后头掩笑还假装沉稳的道,“丫头,这衣服贵着呢。”
他音色好,我也深以为然,只是他偶有离神的言语,竟俨然不似本地的了。但我也没多大在意,看得养眼,听着悦耳,我亦后生可畏了……
声音足以清冽,我不由恍神,似乎想到些什么,驻足。眼波流转,既而回首盯着他……
虽说在前些年退之委实算是落魄至极,但近年凭他那上可弄神,下可唬人的小医术,小伎俩,也将那茅屋小医舍办得风生水起。
但天性风流,与之生来惰者又大有不同。
说他天性风流罢,可是太过美誉他了。除了他那副白白净净,如同女子般的脸庞,叫作为女性代表的我都思索着划上几道外,也不过是在黑灯瞎火的茅屋内,捧着本“小黄书”偷着乐呵。
因是另一点,他每天只探一位病人,且还需得那位病人提前约好了日期,说是为了什么一视同仁,鬼才信呢。
但,也有例外的。若遇上哪日心情尚佳,他便会逛着晃着,哼首小曲儿,瞧了你府匾,跨了你门槛,进了你屋内,把了你的脉。整过程一气呵成,再拎笔纸上书上几笔,交于下人前去抓药。直至他离开,你甚至不曾晓得他来过。这便是不能说他是天生惰者……
不过,我抬头望天。太阳还未至中,现而尚是一天初始,难不成他今儿会没人约?我不觉啧啧摇头,满脸无可置信地盯着他。
然,我摆摆头心中有万头***呼啸而过的感觉委实不好,闭上眼以便将理清思绪。然整整方才跑乱的衣襟,一本正经道,“虽说咱是熟识,但也不能乱了规矩。嗯哼。”我假装正声,“不约,我不约!”
原本上扬的嘴角,在听罢我这套看似莫名其妙的回绝后,将将儿僵在了那,脸将红煞白,眼眸中稍显失落。
我正思索着是否是我的回绝太过简单粗暴惊着他了。既而感到额头一阵微微凉,带着股浅浅甘草香,沁人心脾,“这丫头没生病啊……”
听罢,我倒恼了,拍下他的手,反问道“你今天不用帮人探病?”
他撑着下颏儿,上下打量着我,不紧不慢道,“哦。你回来,太兴奋忘记了,似乎是有那茬。”
我扶额,喃喃,“那……哎呦。”
他握拳,“狠狠”给我的额头来了一记爆栗,我吃痛捂着脑门儿,看他清声笑着朝前走去,“也不知丫头你在想什么。但既然先应了丫头你,自然得先帮你不是?”
什么逻辑。我站在背后愤愤做了个鄙视状,鄙视这委实不是个好借口。
他走在前头,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声音淡淡“况且,那约好今天的人似乎就在丫头你府中……”
我一怔,看他那样不像骗人。垂首沉凝,独自喃喃道,“会是她吗……那拖一段时间,无妨罢…”身边咻的蹿过一道黑影,因为速度太快,还以为是哪只受惊的鸟儿。
我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只手搭在退之的肩上,低头幽幽道“兄弟,若还将我当兄弟,何必瞒我呢?”
“我并没把你当兄弟……”他的声音愈小了。
“啥?”我对他的回答颇为吃惊。
“总之,丫头。人事,天命上,你少防人之心,又怎知别人无害人之意呢?”他轻笑看着一脸懵懂的我,迈开步伐。
似乎这一步,开启了更多无可遇见的未来……
……
黑影在一屋前晃了晃,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一阵风过,卷起屋前落叶。
屋门前立着一女子,估摸着十有六七。“娘,您怎么起来了,快躺下……我今天去找了季医生……他们说那糕不做了,便是换了另一种……娘,真的要这样吗…”
“咳咳,秋满……是你的,便都应属于你。”榻上女子,神情憔悴,似已被病痛折磨惯了,对于生死早已无所谓了。
“季医生真的被卿简叫走了……那…”
“唔,和之前猜测的一样……那佩…可得随身携着……别让人…”?对话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孩子,娘说了,凡事要多让让妹妹的。咳咳咳……”
“娘,我明白了。待会儿,我便去找卿简谈谈……”秋满环手靠着榻角,“好好,谈谈……”
“俗话说听天由命,有时也是事在人为……应该,就是今天了……”
“嗯……娘,你总说凡事让着妹妹,虽说我并非……如今,为了我,连这…也得让吗?”
……
我带着退之来到苑中,进到屋内。望着躺在榻上的女子,她的吐纳在中毒昏迷时还是如是平稳,看来她的武功底子甚好。
我撑着下颏,坐在一旁。看着退之并未将手搭在她的脉上,只是眼神轻轻略过她红润的脸颊,没错,便是红润的。这即是那药的厉害,教人无从得知此人中毒。但是,你只要凑近一探,即可发现她的周身悬着层薄薄的青黑色的烟,远看亦和常人无异罢了。
退之浅浅叹了口气,我有些慌神,“怎么?这病……很困难么?”
“不。我只是在想,会那么狠心对一个姑娘下手的人,定非好人。人心叵测…丫头,你也得小心着点……”
我“噗”了一声,对于季大妈这般的唠叨,也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他瞪了我一眼。我便识相的不开口了,撇撇嘴,一脸悻悻。还不是你自个儿突然变得如女子般担心这,担心那的,便还不准我笑,怪我喽…
我满脸不悦,干脆从一旁扯出本话本子,低头看书,不理他。
他很快进入了状态。终还是忍不住的,为着面子,我透过书间缝隙瞧了几眼。见他抽出一根银针插??入她脖颈,放出几滴血于帕中。
他细细端详了一阵儿,从袖口掏出瓶小玉瓶,倒了三两粒药丸于她服下。记得他曾跟我道是这是他吃饭用的,我亦没太在意,现下看来,那家伙倒还挺管用。
看着他娴熟的将针快而准的扎入各中穴位,中间仅是短暂的停歇,用帕子擦擦额上汗渍而已。
我觉得此时气氛委实有些尴尬。便干笑两声,道,“鸡腿砸,你那本‘小黄书’讲啥的来着……”
他语气无奈,“丫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想剖开你脑瓜子看看你究竟智商几何。道了多少次了,那叫‘黄帝内经’。”
我挠挠鼻头,充愣傻笑,似乎场面更加尴尬了呢。
“唔…那不是也是小黄书嘛……”我脑内突然灵光一现,嘿嘿一笑,“对了,退之!这样算来,你大概和我哥一般大了罢。我哥都钓到妹子,快成亲了,你怎么也不为自己个儿想想?”
见他背对着我的身影似乎顿了顿。“这事。没想过啊……”他叹了口气,似乎在笑,只是笑得有些僵硬罢了,“丫头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吗?莫不是有什么好见解解?不妨说来听听罢。”
我猛的一阵点头,兴奋道,“江东这么大点儿地方,我已算是熟透摸清了。心下想着太丑了怕配不上你,太漂亮的怕会欺负你。唔,所以,经我几翻斟酌后,发现了几人都挺不错……”我斟了杯茶,抿了几口,继续道,“就是那黄氏,晓得吧,书香门第。黄府那老爷虽说只是个当地教书先生,但当朝多少官宦不是经他提点过的。他的一儿三女自是个个了得,女儿们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大有作为。大女儿黄小迪如今可是衙门里的女捕快,不但办事效率高,而且严谨,所以咱江东甚少冤狱也是拜她所赐。三女儿黄小沁,在江东办了个女子私塾,和你还是郎才女貌蛮配的呦。”我奸笑着挑挑眉,颇像说媒的大娘,“至于二女儿黄小凌,我…其实不在考虑范畴……选她还不如选她们那哥哥黄大韬来得靠谱。她除了会写些话本子外,也没啥作为……听说脾气还不好,你可别嫁过去被她(他)欺负……”说到最后,我竟不晓得说的是什么,就这么絮絮叨叨个不停,他也只是带笑在旁边听着,时不时沉凝片刻……
见他似乎已是到了最关键的步骤,心下想着此时叨扰,必是遭嫌,便兀自走出了屋。
“丫头,你要去做什么…”背对着我的退之突然开口道。
“啊哈!”我有些尴尬,“屋里太热,肚子太饿。我出去吹吹风,吹吹风……”他稍稍偏头,打量着我,精致的侧脸让我微微恍神。既而望着窗外秋至,风卷叶落的情景,道,“别吃太多油腻东西,半饱就好,到时候我给你做些有营养的。嗯…帮我带些回来……”
我站在门口一个趔趄,满脸不爽,合着是让我帮你带吃的。他不理我的鄙夷,兀自做着自己的活儿。
我方踏出几步,见一女子在苑口徘徊。凑近一看,原是大姐凌秋满。
大姐并非嫡女,她是黎姨娘的女儿。黎姨娘因病,长年身居深苑,大姐亦是。
她见我,便快步朝我走开。一见面,便握住我双手,声音有些发抖道,“小简。听说季医生在你这儿,今早便于他说好了的…未曾想。如今,让他先来瞧瞧我娘,好吗?”
我见她有些激动,原先我便理亏,即是万万回绝不了她了。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示意让他放心道,“秋满姐,你且放心,回头我便让他去看黎姨娘。你们还未进食吧,待会儿,我让丫头们送些糕点过去。”
秋满感激地点点头。我回头离开,总觉得有些地方奇怪,却未曾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