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那日小腿紧贴裙摆的一阵粘稠即触感委实让我有些不好受。但真正不好受的,便是悲剧低头探那一眼血手臂,即是令我对指细数足足有三日不曾安然入梦,悲哉,悲哉……
我颤抖着,微低着脑袋惊恐望那血手臂很自然很…有恃无恐地握住我的小腿往上腾腾挪着。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呼吸愈发急促了。
须定神,我颔首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顺朝着手臂的出处,在寻找它的主人。
蓦的,唯觉草间有异物一动又止。紧接着,我似乎瞧见了那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即隐即现。
彼时顾不得脚已吓得发软,亦顾不得腿上那黏糊糊血手臂了。将将儿迫切为了拜托它,我带挪着向前探了半步,微俯下身——间接忽视了草上斑斑血迹也,直勾勾瞥见草丛中间仰躺着的女子。一袭如墨黑衣,青丝半掩面,亦遮不住姣好面容。那只血手臂便是她的。只是见她双眸紧闭,额角似有薄汗还不住发抖,这是,中毒昏迷了?
眼瞧着她将臂上沾血衣物尽数撕去,道是毒即在臂上。谁人如此狠毒,我不禁心下谙谙。
但我毕竟不是医者,若意欲救人,此时独自干着急定不是个妙招。如是思索着,我便跨步上前,右手欲将她扶起,左手挥舞着,想将玫昕,玫霏招来帮忙。猛的,一颗小石子咻的砸向我的左手,其势之快,从我眼前划过,还未及闪躲,只得吃痛,怜惜地抚摸着那被砸的淡淡泛红的手背。只觉一股寒气逼人,冻着生生打了个喷嚏。
我偏头一瞧,原是那女子已被我半扶起,虚坐在地上,眼神清明却略显疲惫地打量着我,“我若是你,对于毫不了解之人,定不会做这等蠢事。”我尚未回答,她手轻轻一扯,便将我拉之于她更近,我尽乎是贴着她坐下了。她迅而敏从腰间抽出一根银针,针头抵着我的脖颈,似乎再深三分我便可成针下亡魂了。
此翻功夫一气呵成,我突然有种拜她为师的冲动,可如今这形势……怎么看都觉得我命不久矣。
她虚虚向四处一瞥,“你,做什么都行,别乱说话。”我听话的浅浅点了点头,将她扶站起来。
挥手示意了玫昕,玫霏,让她们前来接应。看着她们一脸狐疑,我浅笑,“这位姐姐是”,我明显感觉到脖颈上的针头用劲了几分,扎得生疼,“刚刚替我赶走了毒蛇,自己却被蛇咬伤了。带回家,救她……”只此一瞬,便觉脖颈一轻,那只手悄然臂垂下。我一惊,慌忙上前,却发现她只是再次陷入昏迷,不禁稍稍松了口气,不知是叹我还是叹她……
我立在马车旁,看着车夫将她抱上马车,我长吁了口气,深觉还是乖乖在车上待着为妙,便跟在车夫后头,无意间偏头瞧见她上车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是心安?是信任?这已无关紧要了罢。只是,这笑,似是她与我的……
舟车漫漫,还好有驹儿相伴。那日救下的女子,她的马儿也算护主的跟了上来。我轻抚马鬃,道“是匹良驹。”那马儿也亲近人,很快便与我熟络熟络起来。玫昕看着我日日与马儿互相蹭蹭卖萌,打趣儿道,“看来咱们府又多收了只萌物。”……我探头,还有一只萌物是谁?
紧赶慢赶的,看那女子毒发反复,我也不禁忧心。好在,不出半日,终于回了家。归家心且安,可我心却安不下来,毕竟如今还有条人命在我手上。
至时尚在清晨,我还未踏进家门,便急急让家丁招徕了镇上医馆一位医品颇好的老医者。
我将那女子安置在我自己院中的一间厢房内,待一切皆打理好了,便令那医者替她把脉。我将将儿知晓了什么叫坐立不安,如今置于眼前的那把椅子,怎么瞧着都嫌碍眼。
如是,那医者医术亦挺精湛,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他收起了医具,不紧不慢的朝我走来。看他步履平稳,我微微松了口气。
他将身向前微俯,向我做了个辑,语气平平,道,“小姐。这位姑娘不知为何会中了塞北的奇毒。鄙人何谓道奇。毒不致死,为奇一;毒发反复,为奇二。”他稍作停顿,“此两点虽不足称奇,但皆与后两奇相承。毒不致死,却形如真死,感若将死,此奇妙在于如若被人发现,可被视若已死之人,而后便无人解救,最后曝尸荒野,为野兽相食。则感如将死,便是塞北之地一奇方。它绝非一般上等毒药,一波比之一波更汹涌将你折磨致死,亦非突发,亦或安乐致死。”他似乎叹了口气,“这毒,取自塞北天山上的断肠草以及…天湖旁的红信石,也就是常道的鹤顶红。它毒发时先是因断肠草而腹痛不止,然有一种濒死之感,因着这俩者相互抵制,亦相互促进,毒不致死,却比之死更为难熬。约莫半柱香便会发病一次……老夫无能,虽断出此毒,却无法治毒,只能施以银针暂时延长这位姑娘的活命期限。若小姐意欲就她,恐恕老夫无能。”
我浑浑噩噩的听完了他的絮叨。
中间那几奇的,我是全然没认真听的,最不过是那毒有多厉害。独独听见了他最后那句,我便气不打一出来。老家伙就是话多,简简单单说一句“我救不了她”就成了,竟无缘无故浪费了我这么长的时间,在这儿听他说教!我忿忿,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他惶然揣进袖中。我走出屋前,背对着那老医者道,“望先生对外还是称这位姑娘中了剧毒之蛇的毒罢。”言罢,便在院中踱步,思索着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忽而,听见耳后有人轻唤,“小姐方归。老爷夫人,还有少爷在厅内候着小姐呢。”我脚步一顿,天啊,为着救那姑娘,竟忘了回来还未见着爹娘。这下,可糟了。我搓着衣角,忙不迭朝正厅走去,边走边想着有何好借口。
思虑良久,对手一敲,就这么办……
我右脚刚刚跨入门槛儿,便瞧见端坐堂中的爹娘,以及一脸闲适的大哥。眼见着大哥端起杯茶,我向前一个踉跄,直奔大哥大腿而去,小手将脸一抹,虚虚屈着膝,扯出最擅长的哭腔,紧抱大哥大腿一喊,“呜…爹,娘,大哥。简简不是有意忘记来见的你们啊!全全是一路上仆仆风尘,急着回家,没休息好啊,结果沾床便睡……我心昭昭,日月可鉴啊……”
只觉大哥一手端茶抖了三抖,爹闭着眼,手持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大腿,而娘则是一副“你继续编”的神情,直到看不下去了,便幽幽道,“简简,我们都知道了。”
我缓缓抬起头,眼角还挂着两滴泪珠。站起,拍拍膝盖,喃喃,“原来都知道了。难为我还装的那么逼真……”
斜斜瞥见大哥险些将茶喷出。我扑哧一笑,“大哥和妹子离开久了,智商竟也便低了,连茶也不知怎么喝了。”大哥悻悻瞟了我一眼。
“亏得那女子救了小简你,否则今儿躺在床上的,就是你喽。”娘感念道,“不过,这毒竟这般厉害,连李老大夫都无方?”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听说半年前,镇上出现了位专治百毒的神医。不过他性情委实古怪,不知能不能……”
我眼前一亮,手将头一拍。怎么瞧着把他给忘了。提起裙子,朝堂外跑去,边跑边道,“爹娘。我出门寻医,很快便回。”跑出不远,便听见娘在背后唤着,“简简,把衣服换了再去吧,这一身血的。”可我以跑出几米开外,跑回来换身衣物想必是不可能了,思索着应该没人会注意,便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未曾想到即是,在街上没走几步,便瞧着街坊们朝我指指点点,一两个也就罢了,不放在心上。可人人如此,我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下去。
见着一家苏绣铺子,我便匆匆忙溜了进去。可进了,我又愈发后悔自己的无脑了。
始终秉着爱家爱国爱天下的远大志向的我。对于这家苏绣铺子可是江南大户苏氏的一间开在江东的铺子,向来嗤之以鼻。虽然近两年看上去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却不知明里暗里的做了多少明争暗斗,大哥有时还因着这些事儿眉头几日未曾舒展,我也暗暗记下了这仇。万万没想到……
进了这铺子,想着他们也不认识我,而这衣服也只是先买来将就将就的。我便随便拣选了件前去结账,竟发现腰上空空,钱袋未带。这下我蒙了,掌柜打量了我许久,一脸轻蔑,“没钱还来买啥衣服。瞧你这一身,不会是刚杀了人回来吧,呦呵,我这儿的衣裳可不能卖给你!快滚,快滚!要不我好人喽。”只觉三两大汉朝我逼近。
原本因家族关系便对这家铺子没什么好感,被他这么一说,我竟想起了以前,突然来了气,避开那群壮汉,抽出了支火折子……
要问这只火折子怎么来的,那要从我五岁时说起。
那年,我五岁,没有如今这般大的家业,而且能说是最落寞之时。街头有家包子铺,铺主牛五是个粗人,脾气暴躁且喜欢欺压百姓,他的包子一口咬下去是皮再一口是皮再一口还是皮,那馅儿顶多一截手指那么多,街上百姓惧他,吃了亏大气都不敢出。
那日,我坐在铺前的桌上,要了个包子。才一口,便因难吃将包子丢到了地上。牛五的包子向来是得到他人“称赞”的,哪受过这气。气冲冲向我走来,“不好吃就交钱滚!”“那么难吃,我凭什么交钱?”我愤愤。他见我还小,便将我拎起,“你说什么?没钱就没钱,充什么英雄。”语气不屑,一把欲把我扔出去。“快把我妹妹放下!”我眼噙泪水,害怕的蜷缩着,忽而听见了大哥的声音。他方才在对面与其余摊主攀谈,听着对面有动静,慌忙赶来。
见他对着牛五大呵一声,比划了几番前几年在沈大人门下学过的那几招三脚猫功夫。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么打的过牛五这身材魁梧的壮汉?
牛五将我一扔,我吃痛的坐在地上,朝我紧接着就是一脚。大哥眼圈泛红,攥紧拳头,从背后将我环住。只觉背后一颤,一颤,湿了一片,不知是泪还是血……估摸着这牛五还算未失良心,踢了几脚,便呸了一声,恨恨离开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瞧见大哥充满歉意的微笑,刹那泪水决堤。大哥揉着我的头发,轻声道,“蠢货,哭什么。你大哥没事。”紧接着,递给我一只火折子,“以后若有人欺负你,你便将他的铺子烧了。什么事儿,大哥给担着。”我浅浅点点头。
从那日起,我出门即会带着那只火折子。只是,还未真正用过。直至家业壮大那天,我再次经过牛五的包子铺时——一片空无,似是从未有间铺子在这儿开过。
我抽出那火折子,只听“啪”一声,我将火折子朝前一扔,那些个丝绸全部燃起。
我匆匆跑出铺子,不管背后一片火光……嘿嘿一笑,大哥,小简是不是又添麻烦了……
……
【凌府内】
“少爷,小姐将苏家铺子。烧了。”
“唔…不错,那家伙终于管用了。”伏案清账的凌淇奥停下手中笔,嘴角略带浅笑,眼神深邃,无底。
“可是,苏家那儿…怎么交代?”
“我妹妹在那儿受到委屈,为何要我们给交代?”指间敲桌,听者发慌。
“这……”
“蠢货,将苏家那条商路买下来罢。”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
我像个刚做完恶作剧的孩子,一蹦一跳的来到一间茅屋前,推开门,兴奋喊到,“鸡腿砸!我可算回来啦!欢迎,奖励!通通奉上!”
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只觉一只手将我扯了过去。待我坐稳,见一男子举着一盏烛灯朝这儿缓步走来。我不觉抖了三抖,“青天白日的,你这是要干啥。”
他凑的更近,在我耳畔低语,“孤男寡女的,你说会干啥……”
我扯了扯衣裳,佯装淡定,拍拍他肩,“大哥,据说我还是个孩子……”
他轻笑了两声,“据说你刚才又喊我鸡腿子…说过多少遍,我姓季,名退之。”
“是的!鸡腿砸。”他笑着摇头,“说吧,又有什么事?”他正装药的手突然一颤,顿了顿,“不会又要让我帮你的爱犬洗胃吧……”
这茬便得说到上回他帮我的爱宠洗了胃之后,就发誓他再也不碰狗了。对此,我亦颇为抱歉。
退之,他是我一年前一次溜出家门后遇见的,初次遇他,他从远方逆光而行,仆仆风尘亦掩不住他身上好贵气质,然而只因缺水,他倒在我脚下。我仅喂了他几口水,待醒来后,便认定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大哥,我其实只是喂了几口水而已……
听他那么一讲,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这回真是正经儿事。”他撑着下巴,“原来之前都不是正经事。”我扶额,“拜托你去救位姑娘…她,中了,塞北之地的奇毒。”
见他眼前豁然一明,既而转头避开我的眼神,眼神微微晦暗了下来。我方看他有些期待,就晓得这事有戏。扯着他往府中而去。我们前脚刚出,一女子后脚踏入屋内。扭头望着我远去的背影,微微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