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杀!席泽!”族长大喊着,突然从兵士的刀下挣脱出来,向前跑了几大步,大声喊着:“席泽,不要相信首领的话,不要相信!就算杀了北渊,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族长豁然转身,面向全村的人,大挥双臂喊道:“你们不要相信首领,杀死了这个孩子,你们一样不能活,他不会放过你们的!不要受骗——”
可是他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话,首领已策马直冲过去,将族长撞翻在地,马蹄无情地从老人身上直踏过去。
“违逆者,斩!”首领一声令下,几个小兵已经冲上前去,老人的眼睛还带着不甘,人头已然落地!
“族长——”村人发出震天动地的痛哭声。
悲痛的青田村人对着老族长齐齐跪下。
席泽呆了一样,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手中的刀“铛”一声落地,身体晃了几晃,终是站立不稳,伏身跪倒在地。
老族长的白发犹自被风吹得胡乱地飞扬,人已经长眠不息。
首领漠然看着这一切,不经意听到了御史大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地上的枯叶不停地翻卷,空中飘起了白色花瓣,一片一片,如白雪纷纷。
那是从碧罗山山顶那株恒春树上飘落下来的花朵。
年轻的御史用手接住一片,嫩白色的花瓣又从他手中轻盈地落下,眼角闪过一抹凌厉。
满地痛哭的人群中,突然站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是北渊。
他提着剑,大步向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御史走去。
兵士立即上来拦截,却被御史挥手制止了。
北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从首领面前无畏地走过,从跪地痛哭的村人面前走过,村人们都抬起了头,惊诧地看着这个孩子。
很快的,北渊走到了御史的马前,扬起脸,那像星星一样的眼睛,此时失去了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陌生的戾气。
“我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是臻人,就必须要被杀死?为什么村里的人也要因为我,都要被处死?”
御史眯起眼睛,专注地看着站在地上的北渊,破旧的衣衫中瘦弱的身体站得很坚定,让人怀疑他的力量和勇气哪里。
“你知道原因又怎样呢?你马上就要死了,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御史依旧冷淡地道。
“不一样!”北渊两手握紧了长剑,声音有些声嘶力竭,却又清晰无比:“我一定要知道原因。如果我能够不死,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下命令的这个人。如果我死了,我的魂灵也绝不会放过这个人。绝不会!”
孩子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下命令的这个人,是你,对吗?”他将剑指向了御史。
“不是。”御史并没有被眼前的臻人孩子触怒,而是认真地想了一想,答道:“你真的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下这个命令的,是我们的国主,是惠王。”
北渊身上像是有火焰即将燃烧,连破旧的衣服都猎猎而起,他的眼睛跳跃出仇恨的光芒,连身前的御史都被照亮。
他用最清晰、最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那我就杀了王!只要我不死,我就杀了王!”
那我就杀了王——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青田村上空、在碧罗山山脉中回荡。
所有的人听到这句话时呼吸都停止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哭泣的村人都扬起脸,看到说出这句话的臻人孩子,杀气腾腾地立在场中央。
“大胆!死到临头,还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首领最先反应过来,跃下马去,随手夺过一把刀,一步当先,飞冲上前,一刀向这个孩子刺去。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首领的刀还没刺到,就见到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向他猛冲过来。
他来不及收住攻势,森白的利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啊——”首领惨叫一声,被扑倒在地,手中大刀飞了出去。
驺虞爪子上的尖钩,已经深深嵌入了首领肥硕的肉里,令他不住哀号。
郡府的官兵顿时乱了,大声呼喝着,围住了驺虞,却都不敢靠上前。
这时,已经有人搭弓上箭。
“住手!”御史厉声喝住了众人:“谁敢放箭,就要谁脑袋!”
御史的脸映着落日的余辉,罩上一层光晕,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找到了,游戏该结束了呢!”他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自喃。然后,他对着地下站立的孩子道:“从今天起,你跟我走,就可以不死。”
北渊紧紧抱着剑,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刚才我相信了你,全村的人都要死。现在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这个。”御史晃动着手中的困兽索:“我刚才放出了它,将你的五采还给你。”
不顾惊呆的北渊,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御史毫无惧色地策马到了驺虞面前,看了看虎爪下的首领。
“首领大人,你说,压着你的这只怪兽是什么?”
“什么?”首领痛得快喘不了气,不只是他,没有人明白御史问这句话的意思。
首领大声嘶叫着:“是驺虞啊!御史大人,救救下官啊!大人!”
“这可怎么办呢?”御史慢慢地说道,他半仰着头,看着天边的云,黄昏已近,西边的云彩通红一片:“我看到的不是驺虞,只是一匹普通的白马。”
“什么?御史大人!御史大人!”首领狠命地从地上扬起头,涨得通红的脸也霎时变得惨白,失去了血色。
御史淡然一笑,不再理会地上的首领,骑马转向所有的村人,大声问道:“你们说,这个孩子身旁这只怪兽是什么?”
村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贸然答话,眼前的这一幕已经够让他们惊呆了。
“孩子身边跟着的不是怪兽,是普通的白马!”一个响亮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回答着。
席泽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命运的尾巴,隐隐约约跟上了其脚步。
“是普通的白马!”全村人恍然大悟,跪在地上,齐声念诵。
“是普通的白马!”三百骑兵齐声应答。
“是普通的白马!”连二百名郡府的官兵也随声应和。
“你看,现在,没有一个人看到所谓的驺虞了,除了你。”御史欣赏着首领的表情。首领骇然地盯着年轻的御史。
臻人孩子已经慢慢走到了首领的面前。
“是你杀死了族长!你用马踩了他,你下命令杀了他!”北渊紧紧握着那把剑,红着眼睛,悲愤地大喊。
“不是,孩子,听我说,不是。”驺虞爪下的首领艰难地咽着唾沫,赶紧申辩:“我也看到了白马,不是什么该死的驺虞,这世上没有驺虞,根本就没有。孩子,我知道你不是臻人,我们国家根本没有臻人,孩子,我给你钱,我给青田村钱……”
北渊眼中的泪花在闪动,漆黑的眸子突然爆射出红芒。
首领看到他的眼眸,心里顿时冰凉一片,最后绝望地大喊:“你们这些该死的兵,还不快来救我!风昱,你胆敢叛……”
北渊举起了首领的剑。
“啊——”一声绝望的惨叫,首领的“叛乱”两字还没说完,剑落人亡。
驺虞爪下的首领,瞬间成了无头尸。
人们在惊呼过后,更加不敢相信,这是年仅九岁的臻人孩子所作之举。
风,吹过广场。北渊双手握着滴着血的剑,矗立在场中央。
他既没感觉到杀人的恐惧,也没感觉到杀人的快意,无论如何,死去的老族长并不会因为首领的死而重新复活,他是臻人的事实也没有改变。
在这一刻,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正是由于这一剑而改变。
“做得很好,你要永远记住:面对敌人,别人死,才能换回你生。”
御史望着呆立当地的孩子,微微俯下身,又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你的仇已经报完了,现在,我要让你看看,跟着我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好处。”
御史说着,伸出右手,向上做了一个手势。
不止是北渊,所有青田村的人作梦都没想到,今生今世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在同一时间,一齐倒下二百人。
郡府的二百名士兵,包括架着刀的、站在队伍中的、围困驺虞的,甚至没来得及呼叫一声,就中了骑兵的羽箭,穿心而死!
三百名白马骑兵依旧井然有序的立着,默然无声,就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似的坦然。
御史并没有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彷佛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用平和的语调问身旁的副史道:“姜致,来青田村巡查的官兵发生了什么事?”
“回大人!郡府的官兵在巡查的途中,遇到食人的罗罗鸟,待我们赶到时,官兵已经全部遇难,首领大人也……因公殉职!大人带卑职巡查青田村完毕,并没有发现臻人。”
北渊紧紧捂住了嘴巴。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已经不顺畅。
“现在除了在场的人,不会再有人知道你是臻人,”御史看着他的样子,平和地说道:“孩子,青田村人的命运,现在已经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不过,遗憾的是,始终不肯出卖你的那个老人,已经死掉了,剩下的这些人,并不忠心于你,他们站在了左边的队伍里,就在刚才,还怂恿你的父亲杀掉你。你想怎么做呢?是原谅他们,还是杀掉他们,你现在可以选择。”
跪在地上的村人在这一刹那,所有的目光都望向这个臻人孩子,他的选择,将会决定一村人的生死!
而北渊却将目光移向死去的族长。
族长的白发散乱在风中,面容带着不甘,那不是安详的死。
就在刚才,右边的队伍还有两个人,然而却一个从此长眠,一个被紫萱宫带走,其余的所有人,都站在了左边,包括父亲席泽,都是刚才要他死的人。
北渊咬了咬牙,知道有很多人在等待他的决定,也能感受到父亲席泽的目光,爹应该是慈爱地看着他吧!
可是他的心已经冰凉,再感觉不到温暖。他甚至在想,这些人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因为形势的转变,臻人的他,居然有了可以掌控村人生死的权力。
在默然无声中,北渊伏地而拜。
“从今往后,北渊跟随御史大人,绝不背叛!请大人饶恕青田村人!”
他说完这些话,听到村人中间已经有人嘤嘤哭泣。
“我尊重你的选择。”御史骑在高高的马上说:“只要你一直跟着我,他们就会一直活着。你明白吗?”
“明白。”北渊深深地低着头。
御史转向村民们,大声说道:“青田村的村民们!是这个孩子替你们求情让我放过你们。你们曾经背叛过他,可他仍然选择让你们不死。但是,我要告诉你们,我没有他那么仁慈。关于这次背叛的事,是你们这一生最后一次。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大人!”
村人们早被刚才御史斩杀那二百郡府士兵所震慑。没有一个人敢再说一个“不”字。
“好。从今天起,这个孩子就要跟着我走,只要他一天在我的身边,你们就会一直活着。”御史转身招呼道:“孩子,你过来。”
北渊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御史的马前,抬头看向这年轻的男子。
“这是送你的礼物。”御史说着,从姜致手中接过一条黑色的丝带,带子柔软而轻薄,纯黑的色泽,朝里的一面浮着一层淡淡的银色文字,看起来美丽而玄妙。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戴上它,盖住‘晶角’,再没有人能占卜出你是臻人。”
北渊执着黑带子,慢慢走到席泽面前,双手托着它,跪了下去。
席泽接过带子,没有说话,紫萱宫主的话回荡在他的耳际:“村人的生死,最终还系在一个人的选择上……你要失去这个孩子了……也许等不到今夜,他就将不再属于你了。”
原来紫萱宫主说的那个人就是北渊,正如她所说,夜晚没来临前,他也将真的失去北渊。
席泽眼中含着泪,一圈一圈,慢慢地将带子缠到儿子的额头上。
副史姜致伸手揽住孩子的腰,将北渊带到马背上。
年轻的御史骑在马上,迎着坠落的夕阳,终于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队伍前行了,后面雪白的驺虞跟着奔跑。
青田村渐渐淡出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