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商队中有人拾起那白纸包住的石头,打开看了一眼,立时脸色大变,匆匆行往客栈内去了。随后张路遥扔进去的几张纸全被找到,每个看完之人都是面色阴沉,即刻跑进客栈中。
张路遥瞧在眼中,暗暗心喜,忽然一瞥之下,大觉糟糕。原来那商队护卫分出几人,正循着先前石头飞去的方向,往这边搜了过来。张路遥不敢多待,连忙快步离去,另寻了个安全所在观察情况。
他刚藏好身形,便见客栈中走出个生着两撇髭须的中年汉子。这人双目如电,四下扫了一眼,忽地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跃起到半空中,如鹰隼般向下环视。
张路遥心中直跳,不敢轻易动弹。好在他藏身处颇为隐秘,那人竟然未能发觉,不由暗道侥幸,心知这人乃是家族中派遣来押送车队的客卿。
那中年人观察片刻,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落地对护卫队长吩咐了几句。那队长点点头,带人继续四下搜寻,中年人却径直回到了客栈中。
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只见四海客栈中飞出几只青羽红喙的怪鸟,张路遥心中一喜,想道:“成啦。”
他认得这鸟叫做“风信雀”,飞行极快,乃是武川张氏训练来用作传信的鸟类异兽。这时客栈中既有风信雀飞出,自然便是这里的主事之人向族中报讯无疑。
张路遥这段日子劳苦奔波,此刻终于是松了口气。要知他若是亲自前去跟商队主事者说明,对方知道他已被逐出宗族,说不定会以为他是危言耸听,好籍此立功,打着重返家族的主意,因而便大有可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而这时他故作神秘,商队中人不知是谁传递消息,反而会重视起来。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这倒并非是张氏族人特别,而是天下之人大多都有这般心理。张路遥虽然修习玄功的资质不佳,江湖阅历也颇浅薄,但他向心思缜密,这段时间又常常处在危险中,行事间便不得不多想几步,不知不觉间,渐渐变得颇有几分老练。
这时他见张家的消息已经传出,又想:“何不将此事也对房家告知?反正锦宁城便是房家的地盘,也不用往别处去。”但锦宁既是房家重镇,城卫府必然戒备森严,绝非张家商队下榻客栈时的状况可比,方才的那法子是不好用了。他想了想,又生出一策。
当下张路遥找来几名乞丐,让他们拿着剩下的纸张,去城中热闹地方将上面写的大声念出来。那些乞丐原本自然是大多不识字的,但有了银钱驱使,张路遥再细细教上几遍,背出来便不成问题。
张路遥目送这些乞丐分头离去,心想:“这里眼下是没什么事啦,多留无益。只是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他来这锦宁城本是要给玄黄马治病,但却误打误撞,解决了另一桩心事。而对于玄黄马的病情,既然此处兽医束手无策,那么别的城估计也是差不多。想来想去,他心道天元魔君那群人正找寻自己,往回走显然是极不安全,眼下也只有继续北上一途。
从此地往北便是桃柳川地界,那里也是归张家管辖。武川张氏规模庞大,并非房氏、梁氏等家族可比,所占地盘自然也大出多倍,只是因为祖居武川,所以才以此为郡望。
张路遥想到将要重新踏足家族势力所在,心中正是五味陈杂,万般念头纷至沓来。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声惨叫。张路遥心中一动,往叫声来处行去。转过几个街口,只见街心趴着一人,背上老大一道伤口,鲜血横流,显见是活不成了。他再仔细一瞧,不由目眦欲裂。
原来那死者却是方才被张路遥雇来的乞丐,惨叫声正是此人发出。乞丐尸身旁站了一名身材颀长的青年人,面带冷笑,拿着张纸擦拭剑上的血迹。这青年人张路遥却认得,也是被天元魔君抓住的武士之一。他手中所拿纸张,自然便是张路遥交给那乞丐之物了。
这青年武士擦完长剑,转过身来,正见着张路遥牵马而立,不由眼前一亮,大笑道:“啊哈,原来是你,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想不到这等大功还是归我滕潇访所有。”
张路遥怒火中烧,竖眼逼视这名叫滕潇访的武士,一字字道:“你为何要杀他?”滕潇访奇道:“谁?这要饭的么?关你什么事?”张路遥并不回答,仍是寒声问道:“你为何要杀他?”
滕潇访大觉不耐,说道:“你这小子怎地这么麻烦?问东问西。也罢,既然你非要知道,滕老爷便大发善心告诉你:这臭要饭的在长街上大吵大闹,非但泄露神君爷爷的秘密,言语中又极是不敬,是以老爷便杀了他。咦,你这么愤愤然,莫非这要饭的手中那些纸是你给他的?哈哈,这上面字也写得太丑了些。”
这人只道自己将要立下大功,因而心情大好,回答时真可谓不厌其烦。他所说的“言语中极是不敬”,所指却是那乞丐喊得是“天元魔君”,而非“天元神君”。
张路遥心中愤怒已极,面上神色却渐渐平静,说道:“你果然也成了天元魔君的走狗了。”他心想这锦宁城中分明只派来了三人,怎会又多出一人来?因而虽然怒发冲冠,但暂时并不发作,打算先问清情况再做处置。
那滕潇访“呸”地一声道:“什么走狗不走狗。滕老爷被神君爷爷看中,做了他老人家的记名弟子,那是老爷的福气,你这小子可就没这等好运了。嘿嘿,你大概不知,神君爷爷神机妙算,知道你要来这城中,所以先派三个人来此堵截,又让我等心腹在后方接应,就将你这小子抓个正着。哈哈。”
他说到“心腹”二字时,面上容光焕发,沾沾自喜,甚有荣焉。
张路遥摇头叹道:“看来你这人非但恬不知耻,更心狠手辣,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境地了。”说毕大喝一声,抽刀直直砍了过去。
那滕潇访被骂了几句,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张路遥率先出手,心道:“好啊,你滕老爷还没动刀子,你一个人阶明境修为的小娃娃竟敢擅自挑衅,真是老虎嘴上拔毛,不知死活。哼,今天便让你瞧瞧人阶暗境的厉害。”想到这里,施施然抽出长剑,正想要迎上去,却见张路遥钢刀已到了面前,威势赫赫,心中大叫:“啊哟不好。”
只觉胸口一凉,他低头便见张路遥手中钢刀正插在自己心口处,怔怔说了声:“人阶……化境。”扑通倒地毙命。
张路遥一时也不由呆住。他看着滕潇访倒在地上,双目圆瞪,显然是死不瞑目,又瞧了瞧手中刀上血迹,心中生出一丝害怕,只想:“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他原本担心拖久了会生变故,想要速战速决,故而出手时便尽全力。想不到对方竟似乎漫不经心,既不躲避,格挡亦是缓慢之极,自己一个收势不住,竟尔失手将对方杀死。
张路遥此前从未杀过人,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呆立片刻,突地大步往城外奔去。玄黄马见状,连忙紧紧跟随其后。
这一路上行人见张路遥手中提刀,刀上衣上血迹未干,都远远避开。张路遥狂奔一阵,出得城来,跑到出山岗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毕竟出身玄武世家,对江湖仇杀之事并不完全陌生,只是自己从未有这等经历,因而一时间极不适应,方寸大乱。这会过去了一段时间,已经渐渐恢复过来,心想:“那人其实也是死有余辜。”他思及那乞丐为自己办事,却枉送了性命,正是“伯仁因我而死”,而自己匆忙出城,丢下其尸首在闹市之中,实在有些不应该。只是如今自己满身血迹,想要回城为其收敛,也是无能为力了,好在自己杀了滕潇访,算是为其报了大仇。如此想来,心中渐渐好受了些。
回过头来,只见玄黄马就跟在身后,他心中一松,拍了拍马首道:“好马儿,这里是待不下去啦,我们还是快些离开为妙。”当下插刀回鞘,牵马离去。
随后一路接连行了五日,都是风平浪静,不曾遇见什么特别之事。途中张路遥因怕枉害人命,便不再找乞儿传播消息,但遇到有各大世家的商队经过时,总会按着锦宁城中那般,将天元魔君的消息悄悄传出。
到了第六日上,张路遥正牵马赶路时,忽然前方几处土坡大树之后,呼啦啦闯出数人,在路上一字排开。张路遥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却见这些人都是曾被天元魔君抓住的武士,前些天被他制服的那三人竟也在其中。
他心知不妙,掉头便走,却见身后人影一闪,路上早已立定两人,却是那黑白童子。这时两童身下也各跨了一匹骏马,瞧其模样也是异兽,更难得的是骏马毛色也是一黑一白,与两童子衣着正好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