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详细地记录了窑变的过程和当年竞得龙头的始末,明月暗暗赞叹,怪不得爹爹总说娘是女中豪杰,单是她将窑变公诸于世的魄力自古又有几个男子能做到?同行如冤家,谁不希望自家比别人多秘诀?然而娘亲却认为它该属于安州而将辛苦钻研出来的成果悉数奉献,不止成就了爹爹,更成就了安州陶。这十余年来,安州陶远销海外,不能不说是窑变的功劳。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产陶的州县不少,然商家多喜安州陶。同样的陶器放置在一起,安州陶窑变出来的色彩、纹理和图案浑然天成,不事雕琢,因为人工无法调配而古朴超尘,商客总是爱不释手。相形之下,安州陶有如深闺名媛,而别的陶则似坊间女子。
“余尝翻阅冷家古籍,中有记载,前朝开元年间,冷家先人为刺史宁道务制陶碑,高四尺,盖陶碑之巨,甚难烧制,先祖记载其法,后先祖尝制五尺瓶,未成,记之。唐末,国乱,民不聊生,冷家之技几近失传,至本朝太宗年间,始复苏。高祖按祖宗之法,重拾制陶之技艺,更有制成五尺巨瓶之作。传至辉,已有几百年矣。辉尝欲改良制六尺陶,未果。皆因陶坯每大一寸,烧制更难十分。六尺坯可拉,然烧制的窑炉有限,吾悉数记之,望将来可破解……”
宁家自唐以来一直是安州望族,当时安州陶已是作为国赐馈赠给交趾各国了。冷家祖先制作的安州陶在岭南一带极负名气,安州本是盛产美石,宁道务宁愿要陶碑而不愿要石碑,由此可见一斑。
明月细细翻阅,里面有爹娘每一次研制陶器的记载。明月仿佛看到爹跟娘亲流水桃花,不出人间。少年夫妻一起拉坯,一起雕刻,一起烧窑,共同打磨,那是何等的缱绻!难怪这些年来,媒人踏破门槛,爹爹至死靡它,娘已经沁入爹的骨髓,就算是人间天上,爹爹的心也容不下别人。
笔记里关于五尺瓶的记载,写得很详尽,明月琢磨着,或许可以一试。
朱离在敲门,明月合上笔记,从父母十几年前的琴瑟之好中回到现实。
“师妹,天黑了,福伯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鲈鱼,都等你呢。”
“是呵,天黑了,今天又过去了,明天怎么办?”
明月觉得浑身无力,原来赶制李公子的陶器时还没有时间考虑,现在交了货,才惊觉——冷家窑以后该何去何从?冷家窑上下二十多人,总不能让他们都解散了。可如果继续经营,万一别人来订五尺瓶,她要拿什么给客人,难道说我爹去世后冷家五尺瓶失传了吗?绝不会,冷家五尺瓶不能失传,冷家窑的字号也不能丢。
吃饭时,明月宣布一件事,冷家窑从次日起挂悬忌中的白灯笼,百日内暂不接受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