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卿到冷家大院的时候,看到明月穿着抹衣(围裙)、头戴抹额坐在坯车前专注地修着拉坯,一双如玉脂般的柔荑沾满紫泥,分外显眼。院子的另一角,张运和朱离也在挥汗如雨。他们的身边已经堆了不少的陶器,铺了一地。练泥池旁边,几个学徒从池里的舀出软熟细腻的紫泥,装在瓦盆里,分别搬到明月、张运和朱离身边。另几个学徒则把他们做好的陶坯拿到里屋去晾干。
陈知州跟冷清辉是布衣之交,陈少卿自然也看过不少冷清辉制陶,虽然他知道明月会制陶,真正看她制陶倒是第一次。
看她拉坯让陈少卿想起了苏轼的《洞仙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攲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明月坐在坯车的小矮凳上,低着头,鬓垂香颈云遮藕,挽起的袖子露出一双如藕的雪肘。两只灵巧的手上下翻飞,如蹁跹的蝶。明月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意挥洒,然而不屑片刻,那紫红色的泥团在她手里就成了造型优美的陶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更似疱丁解牛。陈少卿不觉看呆了。
张运在伸懒腰的空隙,看到了陈少卿,张运欲叫明月,陈少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叫。直到明月做完了一个陶樽的坯,满意地停下坯车,才发现站在身旁的陈少卿。
“陈公子,你来了。”明月站起身来,无奈两手都是泥,陈少卿忙说:“不用招呼我,我只是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这话听起来太费解,他又补充说:“家父上京前交代,说冷家遇难,他也有责任,如果不是为了赶做这批陶器,冷家或许不会遭此一难。我,和父亲都希望能为冷家尽点心意。”
明月感激他的援手,在刚经历了丧父、背弃之痛后,任何一个人的帮忙都是雪中送炭。只是明月不想欠别人的人情,接受得越多,将来就越还不清。何况陈知州与父亲不过是惺惺相惜,而陈少卿素来是世事不沾衣的人,怕他只是碍于陈知州的吩咐不得不来罢了,一个是要为家族负责的民女,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知州公子,总不会有相扶持的时候。
明月淡淡地说:“陈公子,你也看到,明月实在是无睱分身,怠慢之处请见谅,但是我也不知道你能帮上什么忙。”
陈少卿自知他来的突兀,他与她如若不是父辈之交,断不会相识;而他与她如若不是童年时迟伸出一瞬的手也断不会只是比陌生人熟一点点的君子之交。他一贯以不闻世事的作风示人,而今忽然对一个孤女频繁登门,实在让人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