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奢厉拿到那拳头一般大小的骨质骰子时,他的手是颤抖的,他的嘴唇是干裂的,他的内心是悸动的。
他抬头看了看涎罴,发现他舒展着眉头,紧绷着嘴唇,示意他赶紧掷出骰子。
他又转眼看了看涕熊,发现他紧锁着眉头,然而却上扬着嘴唇,拧出一丝微笑,示意他赶紧掷出骰子。
奢厉心一横,将骰子从手上脱落。
那骰子在地上打着滚转动着。
所有兽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骰子上面。
时间仿佛停住了,万物凝固,只有骰子自旋飞舞。
在场的所有兽,只有奢厉和骰子的点数没有半点利益关系,但无疑,他是最紧张的一个。
也是最纠结的一个。
骰子停住了,奢厉却感到出奇地解脱。
当结果的指向是两极分化时,过程最煎熬。
奢厉定睛看去,那骰子的点数居然是三。
众兽的目有都集中在了泪貙身上。
泪貙轻瞥了一下骰子,对涕熊说,二哥,看来天意如此。
涕熊无奈地哼了一声,低下了头去,迅速把骰子收回怀里,捏紧身上的铁规石矩,对汗狼和溃狈说,你们也别想把你们的东西要回去!
汗狼和溃狈也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泪貙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奢厉,那眼神里含着一种亲切和关爱,让奢厉产生了一种与生俱来的爱慕之情。
奢厉从小没有见过母亲,非常羡慕那些有母亲呵护的童兽、精兽,然而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有些明白母亲是怎样一回事了。
看泪貙的兽龄,大概正好是他母亲的兽龄,不知道她有没有孩子。
奢厉在那一瞬间的眼神中,居然读出了这么多的解读出来。
泪貙并没有跟奢厉多说话,而是对涎罴说,那么大哥,按规矩,就得听我的了,接下来六浊风居轿的目标是《御风术》!
就听尤物的!——涎罴满是得意地咬了一口蜂窝,粗粗咀嚼着,细细咂品着。
甚好甚好!——渍豺竖起两只宽阔的耳朵,对众兽说,我这就去告诉贯胸兽,前往乐马山雾蹄谷!
于是,六浊风居轿便这样风风火火地改变了航向。
渍豺雷厉风行地冲出公居,向下面的牛群进行发号施令,奢厉能感觉到六浊风居轿在慢慢地移动。
奢厉虽然松了一口气,然而他知道他对于六浊居士,尤其是涕熊,已然没有了意义。
果然,那涕熊投来恶狠狠而又阴冷的目光,对众兽说,那么,既然这样,我可以把这个小骗子撕成两半了吧?
如果你想脱离六浊的话,请便。——泪貙说。
什么意思?——涕熊吸了一下他的大鼻涕,说,不就撕个小精兽么,怎么还要我脱离六浊?
六浊居士的规矩难道忘了吗?——泪貙问。
没忘啊。——涕熊说,一切行动由骰子的点数决定。
那骰子的点数是谁?——泪貙冷冷地问。
……是你。——涕熊吸了吸鼻涕,问,可是这个事和刚才的事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泪貙说着,有泪水已经从眼眶中滚落而出,她说,如何处置这小精兽,也在刚才这件事里,我们要去寻《御风术》,不得不接触马族亢骁帮的那些妖兽,需要这样一个生面孔和他们交涉。
涕熊半信半疑地瞪着眼睛,无言以对,放弃了对奢厉的攻击,将快要吊进嘴巴里的鼻涕吸进了鼻子里。
奢厉心中如电闪雷鸣,他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掷到了六个点数里最好的一个点数。
这里面,只是泪貙有心救他,而其他的兽,对他的生死是根本不可能在乎的。
倘若掷到别的点数,六浊居的方向有可能是定下来了,可是他的生死却悬在得到点数的那个兽手中,其他的兽是根本没有话语权的。
所以,刚才生的概率并非二分之一,而是六分之一。
所有的生命的生机概率远比你想象得要小,能生而且活,就是一种幸运。
想到这里,奢厉一阵后怕。
六浊居士各自由暗阁回巢,奢厉还在原地回味着刚才的紧张,回味着各种可能性。
还愣着做什么?——泪貙看着原地不动的奢厉,说,跟我来。
奢厉得令,欣欣然跟着泪貙进了暗阁。
泪貙的居室不似溃狈的那样凌乱,然而也并不整齐,因为地板和天花板都是倾斜的,只有通向公居的墙和通向外面的墙这两面是竖直的。
通向外面的墙上均匀地分布着三个窗口。
然而令奢厉惊奇的是,居室里的六面墙上,全部都题满了各式各样的字,这些字皆为毛笔书写,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地分布在居室里的每一个角落,没留一丝空隙。
除了居室墙上的书法,房内的陈设倒简洁,皆是一些生活必需品。卧塌、书桌上皆堆满了竹简,想来也是泪貙书写所用。
看着奢厉目瞪口呆的样子,泪貙问,怎么了?你不识字吗?
我……不识字。——奢厉说。
奢厉从小生活的阳山,乃是乡野村落,不曾有高阶知识人才进入,因而古往今天流传的尽是一些斗战之术、打开宿脉之法,且仅为口耳相传,故识字在奢厉的心中就像是春梦般,可望而不可即。
有空教你吧。——泪貙轻描淡写地说。
立时,泪貙的形象在奢厉的心中不仅仅是慈祥,而且多了一层权威的高大。
如果说白泽给他的感觉是知识是仪表上的端庄的话,那么泪貙给他的感觉则是,知识是一种权威和兽格魅力。
奢厉重重地点点头。
那个……——奢厉怯怯地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我救你?——泪貙有些莫名其妙地拿起墙角的一支笔,说,我有救你吗?
你让涕熊不要杀我,——奢厉问,这难道不是救我吗?
哦,——泪貙拿着笔在竹简上写着东西,说,那是的确留你有用。
你……打算让我做什么?——奢厉问。
等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泪貙根本连头都没抬起来看他。
奢厉感觉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你饿了吧?——泪貙说着,顺手从桌上的盆子里拿出一个东西,向奢厉扔了过来。
奢厉接过来一看,是一节竹筝。
泪貙再不写字,看着奢厉。
奢厉舔了一下,默默地咀嚼着竹筝。这是他离开阳山后的第二顿饭,而且竹笋也是他经常吃的东西,因而嚼得津津有味。
然而奢厉又看到了,在竹筝下面,竟然还藏着一片竹简。
这块竹简便是刚才泪貙用毛笔写下的那块。
奢厉定睛一看,那竹简上面赫然画着他的头像,一只手捂在嘴上,一只手搭在耳朵上。
这副头像,竟然是泪貙刚才说话间画好的!
这上面的意思,奢厉一下便看明白了,意思是让他不要说话,只需要听就可以了。
奢厉猛然想到了,六浊里的老四渍豺的耳朵是极其灵敏的,他肯定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难怪刚才奢厉问泪貙,她不怎么回答。
隔墙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