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还要从正月里六科十三道弹劾兵部尚书陈汝言说起。
年节完毕,六科十三道言官御史们便联合上书弹劾兵部尚书,事先毫无征兆的一击重拳,轰的陈汝言晕头转向,紧接着又有各部大臣、各卫所官弹劾陈汝言恃笼憸邪,紊乱朝政,受总兵等官杨能、石彪、李文、沐璘、胡志、王桢、杜忠、曹安、宗胜、周贤、袁胜、石端、胡镛、赵宣等贿赂不赀,专擅选调。其弟琰理,殊无功次,冒升镇抚,与都指挥卢旺结为腹心,大通贿赂。僣居驸马第宅,犹不足意,私役军匠千余人,造舍违式。一时间弹劾陈汝言的奏疏如雪片般飞入内阁,更有甚者弹劾石亨荐举亲信、结党营私等等。
天顺帝朱祁镇震怒,命有司严查。文武群臣奉诏鞫实,议汝言及旺当斩,琰理罢职,杨能等当究治。随后朱祁镇又命法司固禁汝言及琰理、宥旺死充军,杨能等令陈状。既而杨能等输情服罪,朱祁镇思虑再三终归还是宽恕了杨能等人,但告诫众人如有再犯罪加一等(以上内容见自明英宗实录)。而左青的大哥左兰虽只是个燕山卫的千户官,但也受了波及,被人检举通过贿赂陈汝言才得以晋升千户,并遭逮捕进了锦衣卫的大牢。
左青也是晌午才得了家人带来的消息,虽然他也隶属于锦衣卫,可毕竟只是个护卫百户,他本想着去找锦衣卫的指挥使袁彬,不巧这位前几日去南京公干了,一时半晌又回不来,而专管陈汝言一案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逯杲凭他多次找人递话就是不见他。他又托人打听得知这逯杲本着从快从严的方针,凡是与陈案相关者,无不是抓进诏狱一番大刑伺候。
左青本就是从燕山前卫调上来的,他又不好机谋钻营,此时已是急的没了办法,“马泰,做哥哥的这次是真没办法了,袁大人去了南京不知道几时能回来,逯大人又不见我。你看能不能找人疏通疏通,我就怕大哥进了诏狱一时受不住酷刑,胡乱开口说错了话。”就见这位六尺来高的汉子,脸颊泛红,眼泪在框子里面打起了转。
“左大哥你先别急,要保你大哥不受皮肉之苦,还是有办法的。”听了这话左青神色稍安,刚要说话,就听马泰接着问道:“不过大哥你要跟我说实话,左大哥他到底有没有犯事,或是说有没有被别人抓到把柄?”
听马泰如此说,左青斩金截铁的说道:“我大哥为人懦弱老实,从不会这些苟且钻营的事,不然也不会当了二十来年的百户才只熬到一个无权无势的千户。”
马泰吧唧吧唧嘴,“照你这么说来,极有可能是左大哥他挡了别人的路,被人家打了闷棍。”他在心里盘算一遍,对着左青说道:“不瞒左大哥,小弟原本是不想掺和这趟浑水的。你也知道,这满朝的文武天天吃饱撑的没事干,相互倾辄,还掐的不亦乐乎,见着他们我宁愿躲着走。不过这次他们确实过了些,明知道你在锦衣卫供职,又是袁彬袁大人的直属,在我这帮忙,竟不给你一点面子,哈哈还真当咱们兄弟是泥捏的不成?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除之。现在城门关了,待明早,就咱们兄弟两个,走一趟诏狱,看看那个逯杲是什么货色。”
要说原本平和的马泰该不会有这么大反应,但这逯杲恰好犯了他的命门。经过左青等人几次三番救护,马泰本就对这些人心存感激,又加上大家义气相投,他真心将这十二人当成了兄弟。在马泰孤独的内心里总有一个希望得到父母、兄弟姐妹亲情的声音,尤其是来到这个时代,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而真正触动马泰心弦的正是这个壮汉那滴犹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第二天一早,城门刚一开,就见马泰带着左青,两人兴冲冲的来到锦衣卫,进了大门刚到内堂,便有一名小校拦住了二人的去路,“二位大人,有何贵干且容小的通禀一声。”如果没有左青的锦衣卫杏黄飞鱼服,怕他二人连锦衣卫的大门都进不了,能到这里已经卫士对他二人身份的认可,再往里就是锦衣卫的核心办公区域,作为生面孔,他二人自然被卫士拦下。不过这卫士倒是个脑袋聪明的,见没穿公服的马泰走在了皇帝近卫校官身前,自然不敢托大。
马泰听他说的还算客气,缓了缓对这小校说道:“你去通禀一声,就说马泰来访,叫里面说话算数的出来一个。”后面这半句怎么听着都是说话这人强压火气之后,又有突然发作的征兆。
小校一看这位定不是个善茬,忙拱手说道:“您二位请移步待客厅稍歇,小的这就去通禀。”说完,赶紧逃了进去,生怕走慢了半步,被这位撒邪火在自己身上。
不大功夫就听里院先是传来一声大喝:“混蛋小子们,你们那个不开眼的招惹了马大人生气,赶紧滚出来,给大人陪个不是,不然叫我知道了,定扒了你们的皮。”紧接着又听这人哈哈大笑道:“小老弟,你稍安勿躁,快进来说话。”声音未落人已到了内堂门外。
马泰一见出来的竟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焦寿,也不好再发作,“焦老哥,今天有件事还望您高抬贵手。”
焦寿伸手将马泰拉进院内,“屋里说话,这位兄弟也请。”同时不忘招呼着左青。
待坐定后,马泰也不废话,“焦老哥,兄弟有个大哥叫左兰,现任燕山左卫千户,被人诬陷贿赂陈汝言,捕进了诏狱,还望老哥叫人给查查。我这大哥是个耿直的人怎么会做如此下作之事。”
焦寿听了这话,并没立即做出答复,吩咐人喊来书记官当着马泰的面问道:“听说,前两日诏狱里关了一个燕山左卫的千户叫左兰的?”
毕竟这亲军中的千户也算是个重要的武官,书记官略一思索便答道:“确实有这么个人。”
焦寿点点头,接着问道:“他犯了什么事?”
“回大人的话,据探子回报说是有人检举他行贿陈汝言。”
“可有真凭实据?”焦寿追问道。
“据说是听闻,下面人也是奉了逯大人的均令,宁错过莫放过。”书记官小声说道。
“嗯,这事我知道了,既然没有真凭实据,又都是为天子办差,不好伤了和气,再说这人又是马泰马大人的兄弟,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听明白了吗?”这书记官虽地位要低于焦寿,但碍于此人是袁彬的心腹,他也不好过分苛责,只是在最后咬了几个重音。
这书记官虽没见过马泰的真容,但从旁人嘴里却没少听说他的事情,就单单一个天子门生,就够他吃定许多人,更何况这人与自己的主子袁彬关系相当和谐,又有同知焦寿帮腔,自己就更没理由阻拦,不就是个逯皋吗,自己还是担得起的。他忙和马泰见礼道:“原来是马大人当面,请恕下官失礼了,袁大人在属下们面前多次夸奖大人的事迹,我等也是对大人由衷的佩服,不想今日竟见了您的真容,还请受在下一拜。”
见人家重重施了一礼,马泰本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脾气,忙还了一礼,“您这是客气了,小弟也是惦记着兄长的安危,一时乱了分寸,还请您宽恕小弟鲁莽之举。”
“哪里的话,马大人关心兄长这是人之常情,倒是您还要多多体谅咱们这些为天子办事的差役,虽然事情做得过了些,但事关天家,我等也只能抱着宁错过勿放过的心思,万一出现了疏忽,就是砍了我们的脑袋也不顶事,您说是吧。”书记官的一番话,既算是代表了锦衣卫对马泰赔礼,也算是为锦衣卫开脱,免得这位与代表了锦衣卫的袁彬产生隔阂。同时,这书记官对着同来的小吏吩咐了几句,就见这小吏点头与众人行礼出了房门。“马大人稍等,我已令人将令兄请来。”
见事情已办妥,马泰回头朝着左青点点头,又对焦寿说道:“还未请教这位大人的姓名?”
焦寿笑着介绍道:“与你倒不是个外人,他是袁指挥使的心腹爱将,姓王名召,字昆山。”这王召本是个落地的举子,因与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刘敬是老乡,便被刘敬收到了锦衣卫做了自己的参谋,到了袁彬主政,两人更是相交甚欢,相互引为知己,此次袁彬南去,留他在京就是看家的意思,是以凡是就连大他两级的焦寿都要与这人商量了才好行事。
马泰再次拱手说道:“原来是王大哥当面,小弟有礼了。”
王召连忙说道:“不敢,不敢。”
而当马泰把左青介绍给众人时,焦寿嘿了一声,“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原来阁下就是袁大人常提起的左青左百户,没想到左兰竟是您的亲哥哥,这还真是..”王召终于弄清了左兰的身份,心里暗道,这马泰倒是个及时雨型的人物。“一会等左千户到了,在下做东请各位不吝赏光。”
王召刚说完,就见刚刚离去的小吏又急匆匆跑了回来,此人进了屋也不顾的与众人见礼,凑到王召跟前嘀咕了几句。
王召腾的占了起来,咬牙说道:“那逯皋真的不准放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