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那个学期的确是多事之秋,尽管盛夏的脚步已然临近。
那时,我们认识一个食堂的师傅,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做面食可谓是一级棒,几乎宿舍的每个人都爱吃他的正宗兰州那面。
于是时间长了,我们就经常去食堂的小炒部吃夜宵,大家因此也就混熟了。因为他很胖,而且个头不高,所以后来我们都习惯叫他小胖。
小胖是个很敦厚的人,个性也很开朗,所以有他在,总会听到许多有趣的事。尤其晚上吃夜宵的时候,炒饭或是拉面里总能多一小勺米饭,或是一小撮面条。不过我们这些厚脸皮也从来不会不好意思,每次都得寸进尺要多加一个鸡蛋或是一块牛肉,然后再拖着他灌几瓶啤酒下肚,最后散场回宿舍“呼呼”。
小胖总是会于闲聊中提到他的妹妹,也总是说他的妹妹很漂亮,弄得帮主几个成天闹着跟他要照片看。
他说他妹妹还在念高中,因为家境不富裕,为了贴补家用,供妹妹读书,所以他才千里迢迢从西北到这座南方城市来打工。
而他的理想也很简单,就是希望他的妹妹可以考一所好的大学,将来会有好的前途。
每次说到他的妹妹,他那张脸上都会充满希冀的喜悦。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一脸希冀的喜悦,我都会忽然有种莫名的惭愧。也许是因为不禁去对比我的思域中已然锈蚀的颓废。
但这个世上的很多事都注定历经波折,无论那是鸿图霸业,还是仅仅为了实现一个单纯的愿望。这也许就是现实的残酷。命运的任性令它从来也不会审视恶作剧的该与不该,更不会有丝毫的怜悯。
后来的有天早上,我们去食堂买早点的时候没有见到小胖,而平时每天早晨都是他在做牛肉拉面的。
在好奇的问过食堂的其他师傅之后,才知道前一天晚上小胖出事被送去医院了。好像是用手把肉按进绞肉机的时候,手指被刀片打到。
于是那一整天,几乎每个人的思绪都在夸张的想象中浮现一幕幕惨不忍睹的画面。也的确,被绞肉机的刀片打到手指,稍微的想象一下,也会觉着浑身要禁不住的抽搐一下。
不过那天晚上,小胖来宿舍玩,才知道情况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夸张。但也的确是很不幸,他右手中指指尖的第一个关节以上被打去了一半,用砂布缠绕着,并且那只手始终竖在面前,不可以低于心脏以下的位置。
不过小胖依然是乐观的,也像往常一样和我们开着玩笑,还问我们,“今天早上有没有吃肉包子?有我的肉在里面。”
可是我们看着他,却很难再笑出来,只是犹豫着问了他一句,“还能做拉面吗?”
“没事,就少了一小节,拆了纱布照样做。”他那时是如此说的,说的时候是一脸的自信。只是一周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他。
听说那件事,因为属于个人操作不当,所以学校按规定只能给予他医疗费,而没有任何的经济补偿。因此,在小胖的手复原期间,无法工作的他也便拿不到一分钱薪酬。为了减少生活的开支,为了能省下尽可能多的钱,让她的妹妹可以毫无顾忌的参加高考,小胖在后来的某天,带着剩余的医疗费坐上了回家的火车,甚至于临别前也没有来跟我们道别。但我们都清楚,之所以没有道别,也许是他并不想离开这里,也许是他仍然希望还能回到这里,还能在晚上和我们一起灌啤酒,跟我们讲他的家乡和他的妹妹。
自从小胖走了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去那个食堂吃过夜宵,也不再去食堂吃早餐。也许是因为再也无法那么开心的吃着一盘蛋炒饭,或是端着拉面,缠着小胖让他往里面多放块牛肉。
大概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因为无奈而留下淡淡的忧伤,也正是那忧伤令回忆变得难以遗忘,于一次又一次的想起时,不禁快乐的一笑中流下一滴感怀于曾经的眼泪。
只是有一句话的确近乎永恒的真理,“无论正经历痛苦抑或颓靡,生活都仍要继续。”
十
很快的,四月了。有天下午,坐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我忽然想起那棵樱花树,有点想去看看,只是我忘了去那里的路。不知从何时开始,于任何的记忆都必须等到变得遥远才会渐渐清晰,并且越是遥远,越是绝对的只剩回忆,那记忆才会清晰的令自己也惊异。
忽然很想见Cathy,可是却又像是有点害怕见到她。不知道那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
当电话接通以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拨通了她的电话。我也自然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正当我想要挂掉的时候,她说,“樱花开始飘落了。”
我有点好奇的问她,“怎么会知道是我?”
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告诉我种着那棵樱花树的地方之后,电话就挂断了。
虽然到这所学校已经一年半,可是我好像还是会迷路,也许我真的是个已然失去方向的人。在用去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我才找到她说的地方,而那里距离图书馆的位置其实不过几百米而已。
在沿着那条碎石铺成的小路,走上那座人工堆成的小山时,还是会有种隐隐的疲惫。
零星的花瓣飘落在地上,成为这座山丘美丽的负担。
她站在离那棵树不远的地方,而那棵樱花树的旁边围了不少人,那些好像是学校附属高中的学生,在放学后躲到这里来约会。
她在看见我的时候,笑着说了一声:“来了?”
“嗯,”我只是点头,“你怎么会知道是我?”
“因为今天是周二,下午没课。”她说,“而且我想不会有其他人给我打电话自己又不说话的。”
“你不是说,相比四月,你更喜欢三月的樱花吗?”
“可是那并不表示我不会喜欢四月飘落的樱花啊。”她的脸上没有微笑,平淡得仿佛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如果给自己强加太多的绝对,人生会错过很多的,就像我会错过曾经满天落花的美景……原来四月的樱花并不像想象中的会令人伤感,反而很漂亮,很自由。”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沉默着。于一时的沉默中,不远处几个高中生窃窃的私语变得很是清晰。
“你敢亲亲我吗?”
“这里有很多人诶。”
“敢吗?”
“敢……”
那几个高中生说着躲到松树林里去了,阳光里,漂着零星的花瓣的天空下忽然安静下来,安静的就连微风拂过耳边的声音都变得很是清晰。
“你敢亲亲我吗?”
“啊?”我惊异于她会如此问我,我甚至以为是我的错觉令我听错了。
“敢吗?”当她的脸静止在我的视线里,我才确信那不是错觉。但我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也许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只要回答我就好了,敢吗?”她再次的问。
“为什么这么问?”
“有些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对你讲。”她说,“也许我说了,你会不高兴。”
“说吧。”
“你不觉得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了吗?”她的一只手轻轻的握住我的胳膊,“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后果,都有那么多的顾虑。”
“我没有,”我感觉我不是她说的那样的,“我只是……”
“你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她没有让我的话说下去,而是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不然为什么给我打电话都会犹豫得不说话呢?”
我似乎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尽管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像她说的那样,就像我走在路上却忘了方向。
“多给自己一点空间,别把自己束缚得太紧了,好吗?”她言语时,漾起一丝淡淡的忧郁的眼神静静的望着我,“你真是个会让人心痛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令我感觉有种从未有过的温馨,很安逸、很平静的感觉,就像是在秋日的黄昏,躺在湖中的舟上,吹着清凉的风,望着余晖中的天空。那也或许是我封闭的心中想要依偎的安全感。
只是我却因为她的话变得很是矛盾。我究竟是怎样的,好像就连自己也不了解,也许是一切都习以为常,就连自己也茫然的顺其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