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是迈过去了。年假却不似想象中好过。
小曦坐在窗台上，看着外头厚厚的雪，无心看书。想着儿时，自己拿着个纸壳箱子撕下来的边角，从小区花坛上积的高高的雪堆上滑下来，开心的笑着，然后腾腾跑上去，再滑下来，再滑下来，来来回回的，一个下午都不会腻味。雪不知觉中从脖子进去，袜子里也塞满。到家时，已是外面结了薄冰的小雪块粘在一起。然后仰着红扑扑的脸，像个木头人一般，直直地伸着手臂站好。这时，母亲总会耐心的帮她脱下一层层衣服，推她去小小的浴缸里泡着。旁边总有个姥爷亲手做的木头凳子，上面叠着干净地，还散发着洗衣粉香味的衣服。
可如今，雪还是似往年一般，簌簌的下。自己，却再也没办法找到那时候，从雪堆上滑下来的快乐了。
一切都变了。什么都变了。
夏和安如娇结伴去了美国。去找已经在那里开始半工半读的哥哥。
安如海在小曦的记忆里总是模糊的。他，只是走廊墙壁上挂着的照片里的一个人物。脸蛋精致地和西亚阿姨别无二致，凹下去的眼窝里，两颗珍珠样的眼珠很是深邃。小曦总是心想着有一天要把这么精致的脸收进自己画册里。但小曦也倔强的很，觉得没了解这个人的脾性，是如何都无法画的传神的。于是这个期许就这么悬着，只待着哪天见到本尊，再起笔作画。
想着这个见不到夏的假期，本以为会很难熬。可没想到，心里意外的平静。
当时爷爷有问过小曦，说着，“丫头，别置气。你从没去过美国，出去见见不是挺好？”
“爷爷，出去旅游，身边还是跟着喜欢的人才能找到其中的意义。如果一路上都是处处谨慎，哪还顾得及那繁华的街市，不一样的风情。”
“你想好了？”
“恩。世界的样子，我要以后慢慢去看。”
在窗台看了一周的雪景，小曦也终于不再当木头人了。
凯撒参加完比赛，也刚好回了家。得了些不小的奖项，得了些可观的收入。小曦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之后带着她去宠物店，买了几个新玩具，换了室外的狗窝。
近半月过去，无非是在家里读书，画画，偶尔去秀畅的片场逛逛。
或者说，是在秀畅的片场读书，画画。
家里早晚都会有如娇打来的电话。西亚虽也跟着去了，但家里总是有足够的人照顾着老爷子和爸爸。小曦悄悄溜出来，也总是不被发现的。
小曦总是不定时的去。总会带着香喷喷的小点心过去，把周围一圈人好好打点。三两次下来，把这些人认了个遍。总是说笑着，仿佛认识了许久。
这天，秀畅要拍一场感情沉重的戏。
小曦虽是提前知道了的，但到底还是不清楚大概的样子。这天，又是欢天喜地跑了去，嬉笑着打招呼，却发现大家都是轻轻应着，便各自去忙了。
“你是新来的吗？怎么不懂规矩。秀畅这场戏没拍完，谁都别笑。”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过来，小肚子一颤一颤的。
“只是秀畅一个人拍，为什么大家都不可以笑。真奇怪。”旁边的小刘赶紧上来解围，“副导，这是秀畅家的妹妹，不常来，不知道流程。”
“妹妹怎么了？这场戏拍不出来，今天谁都别收工。”小曦皱了皱眉。“对不起副导，我不知道情况，给您添麻烦了。可是你这样吵叫着，秀畅怕也是拍不好戏的。她拍不好，您也跟这儿陪着才好。”
“什么？你说什么？”那人瞪圆了眼。
“没什么。”小曦嘟了嘟嘴，转身走了。
她不喜欢这样压抑的气氛。演戏是假的，秀畅怎么也能培养出情绪，何必叫大家跟着不开心呢，真的理解不了。这些帮忙的人，连秀畅的脸都见不到，何必这样。想着，走到秀畅今天的片场，蜷在她旁边的座位，捧着一本《菊与刀》，痴痴的看了起来。
“表情再沉重些！想象一下你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的感觉。你被背叛了，难道不该感伤吗？眼睛里，湿润一些。”
没有回应。
“哭出来最好。”
为什么一定要哭。难过，就必须哭吗？小曦心想着，已经无心看书。抬头看着下面的动向。
却腾一下火气冲头。那导演，竟走上前，对秀畅动手动脚。秀畅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却没发作。小曦有点心惊。从前印象中的姐姐，才不是这样肯忍气吞声的主儿。想必是有什么不好开口才忍下的。但，毕竟被自己看到了。总得做点什么才行。
“姐姐，来歇歇吧。一直这么拍好久了。估计感情培养也到懈怠期了。”说着，一只手拉开扶在秀畅肩膀上的咸猪手，另一只手把秀畅拉了过来。脸上，平静如水。对面那小肚子一起一浮，可小曦怎么都没心情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了。
最怕世界寂静。
而现在，一切都静了下来。
其他人都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呼吸都慢慢停滞一般。那位副导脸上的肌肉颤抖着。
“我还没说休息呢。回来继续。”
“副导演，她已经累了。休息一下再拍。”一个副，说的很重。
“你。”说罢，上前抓了小曦的衣领。
秀畅脸色涨红，紧张的过来，“副导，对不起，我现在就拍。别动她。”
这回，轮到小曦急了。看着秀畅颤抖的样子，小曦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冷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瞳孔似乎不聚焦，却真真地定在面前人的脸上。那人有些迟疑。却赶紧调整心神，“迟子幕，怎样？”
“哼，不怎样。”说罢，把手握在抓着自己衣领的手腕上，轻轻用力，生生扳开了这手。面前人脸上浮现了细汗，想必被正好按在筋上，不怎么好受。
小曦转身，看了一眼早已失了神的秀畅，“先去我家吧，我这就回去。”
美人无神，机械点了点头，便随经纪人哥哥一齐走了。
看着那背影离开，小曦轻轻叹了口气说，“看来你小子也混的不错，都当上导演了。”
“小丫头，你算哪根葱？”
“大家都忙了一天了，各自回吧。这部戏，歇两天再拍也不急。回家等着安老板通知吧。”各自人一听这人知道安老板，自然是个知内情的人，想着小小年纪和各个角色都熟络，定不会错。只暗叹这新官上任不久就要被收拾，也不知以后结局会如何。
“喂，道德叔叔，现在忙吗？”
“我想麻烦您把秀畅新签的戏的合同带来，连带着编剧一同过来吧。”
这话一出，嚣张样子的有些慌了，却也不肯问她，只是瞪着眼，气鼓鼓站着。小曦还是平静的很，捧起那本书，继续窝在那里看着。
之后，传出这样的消息。秀畅因拍戏时不小心受伤，退出参演。本就是随着拍摄写的故事情节，也就随即换了女主角。
然而，这些都是小曦脑补的画面罢了。她真的很想，给秀畅出口气。
这个名字她记得真切。这是秀畅刚出道时，曾说要帮她上位的一个富家公子。和他一起的那段时光，大概是秀畅一辈子都想忘掉的三年。
对，小曦说：“先去我家吧，我这就回去。”
“没事，你先回吧。我得拍完这场戏。”
“秀畅...”
“乖。”
“我去外面转转，等你一起走。”说罢，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秀畅也转过身来，那一瞬间被没歇工的摄像机拍了下来。
脸上写着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没有任何泪水，但谁人看了那双动情的眼，都要跌入那场沉痛的深渊一般，奈何如何挣扎，都跳不出来一般。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秀畅是个成熟得艳丽牡丹，那一刻，却化作清幽的莲花，在那个场景中，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这一天，是秀场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天。她看到小曦眼里，无力的不甘，和转过身去后微微颤抖的肩膀。自己是个演员，但那一颦一笑的灵感，都来源于眼前这个骨子里倔强的孩子。
“丫头，咱们走吧。”小曦那时垂着头，坐在大理石台子上，阳光暖暖的洒下来，洒在她长长的头发上，温婉着燃烧着格子红裙和不失俏皮的小毛衣下的孩子。她抬起头，因为阳光反射照地雪地很是刺眼，不禁眯起了眼，假装看不到秀畅有些燥乱的头发和花了的妆容。
“恩，我们回家。”说着，轻快地跳了下来，然后轻轻牵起秀畅的手。外面，邱叔的车在等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车子，被后面跟着出来抽烟的迟子幕撞了个正着。那人叼着烟，愣了好一阵子，想不出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只是恍然间觉得在哪里见过。
一路上，小曦没有说话，拿出自己的羊绒披风，盖在秀畅身上，柔柔地说，“姐姐睡吧，真的挺累了。”披风上，浸着小曦身上特有的香气。秀畅沉沉睡了过去。而这边，小曦在暗涌中，忙活了起来。
把秀畅丢到房间，小曦便一头扎进书房，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偶尔道德叔叔会过来坐上好一会，拿着一摞文件来，一摞文件去。秀畅昏昏睡着，不去管其他。庄儿凑到秀畅身边，盘坐着，定睛看着眼前人，看了小会儿，窝在一旁跟着睡了。
四天后的晚上，MAX接了一笔大活儿。
正是秀畅新剧的成员，似乎说是重要的人物都聚着。
小曦又是一席黑裙，但这一身，看着更加生冷。坐在镜子前，竟然还画了妆。这样看起来，竟也不像是只有16岁的女娃娃。之后，给自己沏了小壶茶，坐在窗边抱着庄儿发了好阵子的呆，直到邱叔来敲门。
酒吧里一改往日的气氛，应了这里某个大人物的要求，换成了躁动的电音。小曦进去时，轻轻皱了皱眉。眼前飘着的，是那人不老实的手在秀畅腰际游走。但她不做声，板起脸，走到吧台，“字典，把歌切了。”
字典一怔，随即轻笑。
世界瞬间空白了几秒。人们四下看着，有些咒骂声，有些抱怨声。
只见一个冷面孔登上了台子，后脚勾了椅子直直坐下，然后开嗓子唱歌。气氛，被生硬的拽了出来。台下，一个大叔模样的人眯起了眼，这首《Waydownwego》，被唱的很有味道。烟熏嗓子竟可与男声媲美。
一曲终了。台上的人定定走到导演面前。
“您好，我是酒吧的小头头，借这个机会在您面前卖弄，只是有个小小提议。”
看着走到面前的人嫩得透水，导演眯起了眼，“说说看。”
“这里不像是谈事情的地方，您可否介意来我的小办公室一坐？”
“请。”这人也跟着小曦一般，演似的一本正经起来。
隔间，安静极了。
字典跟着一同进来，手里端着早已准备好的伯爵红茶。
这大叔模样的本以为是个小娃娃，可进屋一看桌上那张全家福，乖乖坐正了身子，不敢出言轻浮。
“您不用拘着，本也是我有事向您讨教。”
“如果我没猜错，您是安家二小姐吧。可是老爷子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哈哈，这倒没有。别担心，这是我这几天想出来的一个小剧本，您看看如何？”
这人仔细翻看着，不知觉中，茶已喝的差不多。面前人面色慎重，不住点头。
“这情节当真不错，不知二小姐能否把这位作者引荐给我？”
“导演抬举，这只是我这几日在片场闲着无事，读读剧本后，想出的。如果您喜欢，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备选？”
导演不住点头，“我明天就和其他人商量。这个新发展，我很喜欢。比起先前设计的剧情，这个别出新意。”
“谢谢。”
虽不似预期，但至少，她做了些什么。
秀畅的新剧大卖。大家都说，演技很棒，不似其他卖弄泪水赚同情，说故事智商在线，不是从前看了开头就猜的出结尾的俗套剧情。
不久后的一天，一位富家公子在某酒吧附近被不明团伙群殴。
秀畅，我想，我是有能力守护你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曾经是微不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