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阁外是一片青葱的竹林,一条小径将那片竹林一分为二通向听竹阁,小径两旁的灯笼照亮了整条小径,徐舒雅吩咐了宫人,若是宫锦夜来了没让太监通报,就晃几下特定的几盏灯笼。
她可不想被宫锦夜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事。
迎夏在给徐舒雅轻轻地揉着酸痛的肩膀,扇碧手端木制托盘走近徐舒雅。“大小姐,殿中省新分过来的香料,要点上吗?”
徐舒雅慵懒地抬眸,看向托盘中的精致木漆盒。点香?宫廷肥皂剧里常用的手段,她可不想死在古代这种杀人于无形的东西上。她是会医术,可偏偏不能辨别气味,对气味这种东西反应尤其迟钝。要是哪个妃子或嫉妒或跟她有仇的,在香料里下点什么的……摆摆手,看向扇碧:“以后我常呆的地方都别点香。”
“是,大小姐。”扇碧点头称是,将托盘递给门外的宫女拿进库房。
徐舒雅取下发间的蝴蝶簪,任凭青丝散落背后,盈盈走向内室的那张画桌。她不喜欢画画,即使她很擅长。提笔在用来作画的纸上写了两个字——“国家”。
她那短暂的人生和一生的期望都献给了国家。
“大小姐,这是什么字啊?”扇碧有些不解,徐舒雅什么时候会写这种字的?
徐舒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纸上用宋体写的“国家”二字,掩下心中的怅然,淡淡一笑:“家乡的字。”
她不会写楷书,她从小写字都像印刷体,直到初中同学告诉她,那是宋体。
宋体字,向来是她独一无二的字。
“家乡的字?”迎夏和扇碧同时出声,大小姐的家乡不是江南吗?江南何时有的这种字?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徐舒雅忍不住文艺了一把。见迎夏和扇碧还是一副一知半解的样子,忍下翻白眼的冲动,想要再文艺一把,却瞥见窗外有一盏灯柱上的灯笼晃了晃,便轻声道:“下去吧。”
迎夏和扇碧也瞥见了那摇晃的灯笼,福身退下。“是。”
走到偏门正巧遇到宫锦夜,便轻声道了安。
宫锦夜踏进内室就看到徐舒雅独坐窗前,微风扬起散落的长发,宫锦夜只想到了一个词,遗世独立。
本想走近徐舒雅,徐舒雅却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忽然转过头来,语气淡然:“你来了。”
你来了。
你来了。
……………………………
仿佛平常百姓家的妻子在等待的夫君恰好归来,却又像来自远方的声音,离他忽远忽近,心口莫名地被撞了一下。
眸子转动,无意间看到桌上几个奇怪却工整的字,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字?”
“故乡的。”
徐舒雅轻轻淡淡的几个字勾起了宫锦夜的兴趣,什么样的故乡能让她这般的女子想念?
可徐舒雅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一般,望着桌上的三个字喃喃自语:“哪里都比不上我的故乡。”
“朕倒是想知道爱妃的故乡是何样?”宫锦夜承认,眼前这个女人有着吸引他的气质,但现在似乎有了吸引他的故事。
“那是一个十分广阔又繁华的地方,除了自己的父母,不用再对谁卑躬屈膝。”徐舒雅开始回忆,回忆现代的生活。“在那里,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成亲可以自己做主,不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所以她眼里总是有那么一股淡然,从来都是将自己看做与她平等的一个普通人而不是皇帝?“东辰国何时有这样的一个地方朕怎么不知道?”
“它不在东辰国。”徐舒雅话一出就见宫锦夜眼里露出了危险的光。她就知道这样说宫锦夜会怀疑她是哪国派来的奸细。“它不属于这片大陆的任何一个国家。”
宫锦夜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他刚刚竟有些害怕这个特别的女子是别国派来的奸细。“爱妃若是想,朕可以让爱妃回故乡看一看。”
徐舒雅有些讶异,后宫妃嫔被特许回家省亲几个时辰都是极大的奢望与荣耀,一朝入宫,谁还有出去的机会?宫锦夜居然允许她回故乡看看……故乡……勾唇轻笑道:“回不去了,已经不存在的地方,怎能回的去。”
宫锦夜愣了愣,看着眼前淡笑嫣然的徐舒雅,萌发了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刚伸出手却被徐舒雅巧妙地躲过,正要发怒,又听徐舒雅淡淡的声音飘来:“皇上想不想听妾唱歌?”
唱歌?这般淡雅的女子想必嗓音也是不差的吧?于是,宫锦夜点了点头。
徐舒雅淡淡一笑,缓步走到白玉蚕丝琴前坐下,纤纤玉手搭上琴弦,朱唇轻启:“
风到这里就是粘
粘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缠成线
缠着我们留恋人世间
你在身边就是缘
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
爱有万分之一甜
宁愿我就葬在这一点
不懂爱恨情仇煎熬的我们
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
相信爱一天抵过永远
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时间
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离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浓
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
心碎了才懂……
”
从未听过的曲调,闻所未闻的词句,空灵哀婉的歌喉,都深深震撼着宫锦夜那颗帝王心。那歌声好似在哭诉离别,又仿佛在哀怨情恨,似真似幻,听进耳里,润进心里。
就连歌喉绝佳的谦贵人也不及徐舒雅半分,宫锦夜越发后悔忽略了徐舒雅这个尤物这么久。
“朕从未听过如此绝妙的音律。”宫锦夜由衷赞叹道,看向徐舒雅的目光满是炙热。
徐舒雅淡淡一笑,对宫锦夜的赞美并不在意。对于宫锦夜这个东辰国的皇帝,她是打心眼里没感到原主对他有半点爱意和冲动,反倒是楚玄来的时候不止是她有了些惊艳的感觉,她能感受到原主内心还残留着一丝悸动的。
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中毒过后,她总感觉怪怪的,以前的记忆是没问题,就是进宫后的这段记忆有些紊乱甚至是中断。
宫锦夜一步步走近徐舒雅,心里满是将她占为己有的冲动,离她越来越近。俯下身子,双手撑在白玉蚕丝琴边上,将徐舒雅圈住。
女子的娇颜近在咫尺,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不断涌入鼻腔,弥漫心间,撩拨着他的心弦,引诱着他离她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徐舒雅这才淡淡地正视这个圈抱住自己的人,东辰国的皇帝。伸出手拨开宫锦夜试图直接抚上她肩头的手,淡淡瞟了一眼有些微怒的宫锦夜。“我余毒未清,皇上想早些驾崩别来找我,我还想活久一点。”
“你居然在朕面前自称为‘我‘?还咒朕死?你好大的胆子!”宫锦夜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低头拨弄琴弦的徐舒雅。
徐舒雅好像也没了兴致,他难道才注意到她一直用的称呼都是‘我’?将琴放到琴台底下,慢慢站起来,朝宫锦夜淡淡一笑。她一个现代人,本就不喜欢像古人一般咬文嚼字,到这来还得说文绉绉的话,她真是辛苦至极。
“皇上刚才也听我说了,心里也应该清楚,在我眼里,人人平等。”徐舒雅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宫锦夜的脸。
宫锦夜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人人平等,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怎么可能与其他人一样?
见宫锦夜不说话,徐舒雅想了想,做一个妃嫔迟早要被临幸,她推脱不了,倒不如断了宫锦夜的念头。“皇上,就算我恢复健康,我也不会侍寝。”
“哼,由不得你!”宫锦夜忍下心中的怒气,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趣的女人,可不能因为一时生怒冲动杀了她。
徐舒雅淡笑着,一双黑眸仿佛一泓甘泉,清澈却又看不清。
“要不皇上现在就下旨将我打进冷宫或处死,要不以后到听竹阁留宿都要尊重我的意愿。”进冷宫是徐舒雅心中最好的期望,她可以继续待在宫里调查当年的事。
宫锦夜的怒气被徐舒雅的话给平息了,他没想到徐舒雅为了不侍寝甘愿进冷宫,甚至死……不,他不想再看到徐舒雅像今天那样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任凭生命迹象一点点消逝。
“好,朕答应你。”半响,宫锦夜盯着徐舒雅因为中毒即使醒了过后还是十分苍白的脸,声音有些低沉,他只是暂时不想这个特别的女子消失,等到他腻了时,他再找徐舒雅算账。
这回轮到徐舒雅不明所以了,她没想到宫锦夜会答应,自己准备的那些后路一条也用不上。他为什么会答应?答应一个后宫妃嫔的无理要求……
徐舒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宫锦夜,懒得去深究,径直走到床榻旁,扯掉罩纱,掀开被子躺下。
见宫锦夜朝自己走来,扬声道:“迎夏,再拿一床被子来!”
宫锦夜顿时石化在原趁地。
再拿一床被子?
不侍寝就算了,还不让盖同一床被子?!
握紧拳头,准备发作,却看到徐舒雅已经闭上双眼,睡得安稳。不知怎么,心里的怒气就突然没有了,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这女人,还是闭上眼睛不说话的时候好看。
宫锦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晃了晃头,瞥见轻声走来的迎夏。免了迎夏的礼,接过她手中柔软的被褥,在迎夏有些不相信的目光中走向床榻。
迎夏转身向外走去,脚步有些快,她怕再不快点出去,她会忍不住笑出声。
大小姐,够狠!
————————————
次日卯时,宫锦夜已起身让宫娥伺候穿衣,徐舒雅还睡得香甜。
苏德全额上冒出几滴冷汗,宫锦夜起身了不但没起来伺候还睡得安稳的妃嫔,这徐舒雅还真是头一个,最重要的是,宫锦夜没怪罪。
微微抬头,不小心看见徐舒雅身旁的那床被子,苏德全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床被子拿来干嘛用的?
打死他他也不会想到那床被子是宫锦夜盖的,哪有皇帝留宿,妃嫔皇帝各盖一床被子的?
临出门之际,宫锦夜回头看了一眼徐舒雅,才踏出那扇门。
而床上闭着双眼的人,却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