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正四年初春。
京都皇宫听竹阁内。
两名带刀男子与两名宫女面色沉痛地跪在女子床榻前,眼里翻涌着自责和悲愤。榻上的女子青丝如墨眉如黛,白皙的脸颊更显病态,紧闭的朱唇已血色褪尽,苍白如脂玉,平时灵动的双眸深藏于眼睑之下,再也不会出现。
跪在最左边的那名男子正想起身,忽然满脸震惊地看向榻上那名已无生命迹象的女子。那女子眼睑微动,美丽的睫毛如溺水的蝴蝶一般扑腾着,缓缓睁开如繁星般璀璨的眼,微微动了动胳膊,又无力归于平静。
两名垂首着的宫女听到动静,连忙起身将榻上死而复生的女子轻扶,将靠枕放在女子背后,让女子能够舒服地靠着靠枕坐稳。
四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榻上死而复生的女子,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扰了她。
徐舒雅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白纱罗裙和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成了柔顺的垂腰长发。侧目而视,眼前四个古装打扮的男女,古色古香的寝殿,故宫内都难得一见的古董花瓶。难道自己在国安局那场爆炸中穿越了?!徐舒雅还来不及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原主的记忆就涌入脑海。
原主徐家嫡女徐舒雅,真名楚络嫣,先帝在位时期镇国大将军楚凌峰独女。楚凌峰战功赫赫,功高震主,先帝联合南疆设计楚凌峰,将楚凌峰与十万楚家军困于边境大峡谷中。年仅十二岁的楚络嫣带领几名亲信杀出重围,到扬州寻求支援,被扬州官府扣押。
逃出扬州时,楚凌峰与十万楚家军已断粮缺水多日,丧命峡谷。
而悲痛过后的楚络嫣潜回京都,希望将军府一切还安好。谁料百姓相传被称为天降神将的父亲已成了谋反的战魂,而将军府一夜火海覆灭,金碧辉煌的将军府烧成了废墟。
呵呵,楚凌峰乃镇国大将军,为人豪爽,征战四方无一不胜,敌国将士听到楚凌峰的名号就会缴械投降,江湖上一呼百应,还需谋反?
心知这是先帝的阴谋,入住徐府,改名徐舒雅,隐忍六年,十八岁在成宣帝登基三年后入宫为妃,获封侧五品婉仪。久居深宫,未曾被临幸。
整理好原主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下毒之人。徐舒雅揉揉微微发疼的额头。
“大小姐…………”一名男子盯着脸色苍白的徐舒雅,满脸凝重地开口。
“楚远?”徐舒雅试探性地开口,见对方欣喜地点了点头后松了一口气,还好承了原主的记忆。
“楚潇。”徐舒雅看向另一名男子。那名被唤作楚潇的男子答道:“楚潇在。”
徐舒雅皱了皱眉,为何就是想不起中毒那段记忆?“你可知是何人对我下的毒手?”
楚潇闻言不自觉双拳紧握,想到自己没有保护好徐舒雅心里又一阵自责。“大小姐医武双绝,中毒之事实在匪夷所思。”
意思是说,不知道咯?
“大小姐,刚才宫人以为大小姐已中毒身亡,已经禀报苏公公,也许皇上不久将至。”一名身着青色大宫女宫装的宫女垂首道,徐舒雅记忆中那名宫女是叫迎夏。
说到东辰国的成宣帝宫锦夜,四人不约而同面带忧愁地望向一脸淡然的徐舒雅。身着浅绿色宫装的扇碧有些犹豫地开口:“大小姐……”
徐舒雅这才想起初进宫时,徐舒雅对宫锦夜几乎是一见钟情,甚至怕报仇会误伤宫锦夜而犹豫不决。不过现在的徐舒雅,灵魂易主,除了记忆以外,身体感情都将只属于自己!“嗯,扇碧,去景阳宫通报一声,就说我死而复生了,不劳皇上大驾了。”
迎夏和扇碧听见徐舒雅云淡风轻的语气,眼露欣喜,而楚远和楚潇四目相对,用眼神交流着:大小姐好像变回以前那个睿智冷静的大小姐了。
徐舒雅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好似早就知道他们会这个反应一般,朱唇轻启:“楚远楚潇,你们先回龙羽卫,待久了难免生出事端,小心行事。”
“是。”楚远楚潇抱拳跪安,悄声退出听竹阁。
迎夏和扇碧也不再打扰徐舒雅休息,放下帐幔,退出内室。
闭上眼假寐着的徐舒雅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徐舒雅知道他来了,可是,阔别六年,他怎么会来?
这世间只有他会将荷叶制香,每件衣物都在缝制时将布匹丝线浸泡在荷香肆虐的染料中。所以她知道,他来了。
睁眼一看,床前那名紫衣飘逸、墨发飞扬的出尘男子不是当朝左相玄楚又是谁?
徐舒雅本想起身,却被楚玄抢先一步摁住肩膀,动弹不得。徐舒雅蹙眉,“楚玄?”
楚玄淡淡地笑了笑,抚平她皱起的眉:“还未痊愈,少起身为妙。”
言语不多,却让徐舒雅觉得心暖,暗骂原主有眼无珠,摆着眼前的好男人不爱,去爱一匹种马!这样一想,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对这个楚玄……是原主自小依赖于他的原因还是自己的问题?
见徐舒雅有些神游,楚玄有些想像以前那样敲打她的额头,想起她余毒未清又将手垂下,轻声道:“络儿在想什么?”
楚玄清泉般的声音拉回徐舒雅的思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六年你过得如何?”
“有空再细说。”楚玄神色黯了黯,“络儿切记,我现在的身份是左相玄楚。”
“为何改名?”问出口徐舒雅就后悔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也问得出来……
“入朝为官,姓楚难免引起注意。”楚玄宠溺地摸了摸徐舒雅的头,“我是你的楚玄哥哥,不会有任何改变。”
徐舒雅看着眼前出尘如仙的楚玄,想到日后的报仇之路,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楚玄,若是日后我手刃太后……”
“络儿想如何?”楚玄神色淡然,一双黑眸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绪。
“我……”徐舒雅眉头紧蹙,当朝太后与当年的事绝对脱不了干系,可是楚玄……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要络儿想,我可以替络儿做刽子手。”楚玄抚平徐舒雅紧皱的眉,嘴角轻扬,“以后莫要皱眉了。”
徐舒雅望着那双溢满心疼的眼,不知怎么就落了泪。
楚玄无奈地叹了叹气,扶起徐舒雅揽进自己怀里,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拭掉她眼角的泪。“别让自己受委屈,若是有你不想做或做不到的事,都交给我。”
徐舒雅沉默,楚玄褪去笑容,染上几分惆怅。他感激楚凌峰的救命之恩,更感激上天让他遇到了徐舒雅,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犹记得当年与她并肩突出重围时她展现的不属于那个年纪狠唳,他很心疼。也记得她跪在将军府废墟前沉默不言的样子。他害怕,害怕她从此活不下去,于是他告诉徐舒雅,麒麟山上还有十万楚家军备用军,他可以陪她一起报仇。
“皇上驾到!”守门太监的通报声响彻听竹阁。
楚玄放开徐舒雅,扶她平躺下来,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只余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不管络儿爱谁,切莫让自己受委屈就好。”
徐舒雅缓缓闭上眼,她爱谁?她谁都不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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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锦夜随着迎夏走进内室,身后不远处是十二名龙羽卫。龙羽卫,顾名思义,龙的羽鳞,贴身保护皇帝,直属于皇帝。
徐舒雅脸色苍白,紧闭双眼地躺在床上,仿佛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宫锦夜挑眉,本来对这中毒而死的女子没多大兴趣,听到消息这徐婉仪死而复生倒是引起了他的好奇。看着那桃色帐幔中若隐若现的小脸,摆手阻止了迎夏准备上前叫醒徐舒雅的动作。
挥手让迎夏退下。
迎夏在经过龙羽卫统领叶子铭身边时,微微点头,又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退下。
宫锦夜走到床前,掀开那纱织的桃色帐幔,一张清秀靓丽的脸映入眼帘。徐舒雅就那样一脸病态地躺在那里,都掩盖不住身上空灵的气质,一张小脸我见犹怜。宫锦夜伸出手摸了摸徐舒雅嫩滑的脸蛋,心中感叹:如此尤物自己怎就忽略了如此之久?
徐舒雅被宫锦夜摸得浑身不舒服,现在就摸脸,再装睡下去都不知道摸哪了。索性睁开明亮的双眼,平淡无波地看着宫锦夜,竟有些无辜的样子。
宫锦夜的手顿了顿,有些僵硬地收回,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了两声。“爱妃醒了?”
“嗯。”徐舒雅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徐舒雅这时不是应该挣扎着要起来对他行礼吗?就一个“嗯”字?“爱妃休息得可好?”看着这张脸,宫锦夜情不自禁有些怜惜,不想去追究徐舒雅御前失仪之罪。
“不好。”徐舒雅仍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仿佛眼前的男子不是东辰国的皇帝,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为何不好?”宫锦夜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如此直白的声音了,难得来了一丝兴致。
徐舒雅忍下翻白眼的冲动,脸上一片淡然,看向宫锦夜的眼神有些埋怨又有些嫌弃。“你说呢?”
聪明如宫锦夜又怎么会看不出徐舒雅在嫌他扰了她休息呢?嗬,还真是个特别的女子。
宫锦夜大笑两声,帮徐舒雅掖掖被角,笑道:“是朕来的不是时候,扰了爱妃休息,晚上朕再来。”
晚上还来?“皇上可以不来的,妾并无大碍。”
宫锦夜有些讶异,如果是之前徐舒雅的直白是为了引起他的兴致,他承认她成功了,可她现在居然希望他晚上别来?
“朕晚上会来的。”宫锦夜一脸笑意。
徐舒雅没有答话,面无表情地看着莫名其妙心情大好的宫锦夜跨步走出去。
春日阳光正好,室温正暖,是个睡觉的好季节。可是总有人扫徐舒雅的兴,比如刚刚的宫锦夜,比如现在的大内总管苏德全。
苏德全领着一干人等守候在听竹阁正厅,闷热的天气让苏德全额冒细汗,身后的奴才更是站得腿脚发麻。
半响,内室才传来悉悉索索的走动声,抬眸一看,青丝掩背、一脸病容的徐舒雅由扇碧搀扶着从内室走出来,一身坠地白纱罗裙轻盈飘逸,脸上一片淡然浅笑。
苏德全伴着宫锦夜长大,从未见过后宫有如此空灵清秀的女子,就算有,也是装得那般娇柔造作。这般如仙女子,真是头一个,差点看愣了神。想到直视后宫妃嫔真容是宫廷大忌,连忙错开自己的目光。摊开手中明黄的圣旨,扬声道:“听竹阁徐婉仪听旨。”
气氛僵硬了半刻,身后的听竹阁的奴才都跪了一地,徐舒雅却仍没有下跪接旨的意思,苏德全脸色有些不自然,心想也许徐舒雅身体还没好利索,不好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听竹阁婉仪徐氏,入宫以来安分守己,险遭奸人毒害,好在上天庇佑,龙泽其身,特封为嫔,赐封号昭。”
“嫔妾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舒雅微微低头,接过那明黄的布绸,传说中的圣旨。
苏德全见徐舒雅这副淡然的模样,不禁心生疑惑:一个侧五品婉仪不过二九年华晋升为嫔,居然没有一丝喜悦,何来的这般淡然?罢了,这不是他一个做奴才该想的事情,尽心尽力伺候好皇上才是他的本分。
御书房内。
苏德全低声将听竹阁宣旨的一切上报宫锦夜,宫锦夜放下手中的狼毫御笔,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刚完成的画。
画中女子青丝垂腰,眉如远黛,肤如凝脂,口如含朱丹,一双杏目璀璨如星,广袖罗仙裙飘逸如仙。
低着头的苏德全抬眸一瞥,赶紧将头埋得更低。那画中女子,不就是听竹阁那位刚晋升的昭嫔小主吗!
宫锦夜看着画中那淡然的女子,她怕是不会在意这些位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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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
宠冠后宫的苏贵妃正慵懒地靠在贵妃椅上品茗,后宫中除了皇后的未央宫以外就属这钟粹宫最富丽堂皇,奢侈精致的装饰无一不彰显着成宣帝对苏贵妃独一无二的宠爱。
这后宫后位空悬,又有谁大得过这苏贵妃去了。
春竹将小厨房刚做好的糕点端进内室,轻放到圆木桌上,俯下身附在苏贵妃耳边轻声说着宫内的消息。
“不过是安抚她那个门生众多的爹罢了,”苏贵妃掩嘴轻笑,“不过,“昭“日月美好之意,皇上对这昭嫔也不是无半分喜爱的。”
她可不会把精力耗在这种小角色上,若是这后宫谁升个位分她都沾酸拈醋,那还得了?她最恨的,是那个背景雄厚、艳冠后宫的萧贤妃。
当年她只是个三品官家的嫡出小姐,在先皇寿宴上对四皇子宫锦夜一见倾心,以一曲落花红尘舞博得他目光,终是得以嫁与他为侧妃。而萧贤妃则是在她嫁入四皇子府后不顾护国公反对,与护国公争执了将近半年。护国公爱女心切,只好向先皇请旨让萧贤妃嫁给宫锦夜为皇妃。
如今后位空悬,宠冠后宫和艳冠后宫,谁胜谁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