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澈出院的时候,春节已经到了眼前了。绝大多数的煤矿就没有停产过节一说,这倒不是说我们社会主义体制下的煤矿领导比万恶的资本家更加吸血。问题是煤矿如果像其他企业一样停产,瓦斯和水的渗出却不会停,煤巷的压力也不会停的。过节期间没人维护的巷道,过节后还能不能进人都不一定,掘进头、工作面说不准过节后再去看,都被水淹了,煤矿过节不停产很大一部分原因实在是无奈。
春节不能回家,职工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工作的态度、积极性和主动性这些平时强调的东西,这时候就不要指望,不搞破坏发泄就不错了。
对工矿企业来说春节期间绝对是一个事故高发期,偏偏春节期间又是一个最不能发生事故的时期,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全国人民及海外华人、华侨都在欢庆佳节,这期间如果出点事,那是要被无限放大的。
省委、省政府《关于做好“两节”、“两会”期间的安全工作的要求》被转发了一级又一级。为了保证春节期间安全生产,安全问题已经落实到了每一个人头上,集团公司要求各矿副科级以上人员春节期间必须坚守岗位,严禁擅自离矿,到了柳河矿这个级别又被调整到了班长一级。一天三个班,每一个班次,矿上都会有两名以上的矿领导在井下待着,区队都有一名队领导跟着职工同上同下,谁的班次中出了问题谁倒霉。
按要求刘澈、李前进春节都没回家,这对刘澈倒是无所谓,对他来说一辈子都不用回家最好,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有个荒诞的可笑的家,李前进就显得情绪有点低落,刘钱龙借着自己是刚刚出院的理由,竟然请到了春节回家的假。
传统佳节啊,合家团圆啊,常回家看看啊……刘澈对这些说法,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这几年平均下来,刘澈差不多半年也难得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如果没有必要,除了每月给家里汇钱,他甚至都希望自己不要想起那个地方,也许有人会因此说刘澈不孝。但刘澈想说的是,他们会这样说,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那个家,与回家相比,刘澈情愿去井下干活,哪怕要面对眼前的这家伙。刘澈看了看眼前的矸石堆,在平坦的巷道中,这堆东西越看越像个坟头。
掘进二队已经完全打通了巷道,在被封闭的巷道中,不但找出了怪物的尸体,大堆的粪便,甚至还在一堆粪便中找到了李乐丢失的那只鸡的骨头,但是任凭所有人翻遍了巷道的每一个角落,就是没有找到张大个子的尸体,哪怕是骸骨。
“也许还被埋藏在更深处吧?毕竟他那事发生的时候,已经是小半年之前了。”刘澈这样想。至于一度被当做黄广埋掉多出来的那个人,好象整个矿上都选择性的将他忽略了,黄广的父母连真正的黄广的尸体都没来领。
新打通的巷道已经被清理干净,唯独那怪物的尸体,从事故发生后,就被扔在巷道里,职工们选择了对它无视,连安检科负责检查卫生的人,每次从那怪物身边走过都装作看不见。后来还是队长朱青玉看这样不是个办法,就叫人挖了个坑,把它就地给埋了,省得每天看着心烦。
刘澈和李前进七手八脚把“坟头”扒开,重新露出了怪物的尸体,刘澈拿着矿灯在尸体上照了照,还好尸体从表面看,除了一身黑毛脱落了大半,并没有其他损坏。
矿灯的灯柱移到那怪物的脸上,就见那怪物张大了嘴巴,呲着一对大门牙,圆睁双眼死不瞑目,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还真的十足就是一只老鼠。刘澈把矿灯放下,正准备和李前进一起去抬那怪物的尸体,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对,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觉得自己刚刚看过的东西好象应该不是那样,刘澈把矿灯缓缓重新打到了那怪物的脸上……刘澈往那怪物的脸上只看了一眼,脸色立马就变了。
“刘队长,怎么了?”李前进满脸不解地看着刘澈,他双手已经摸上了那怪物的脚,等了半天却没见刘澈反应,抬头一看,却发现刘澈站得直挺挺的,根本就没动。
“没,没事!”刘澈抓起怪物的头,两人合力一甩,怪物的尸体高高扬起来,又重重地掉进矿车里,发出咣当一声,好象块石头砸在矿车里一样。尸体早前就已经被电焦了,即便在井下那样潮湿闷热的环境里,大半个月来,不但没有一点腐烂,反倒开始风干缩水了。
刘澈、李前进把那怪物的尸体装上车,又用雨布盖好,用绞车拉出巷道,这才招呼运输队的职工开来电机车,将那单独的一节矿车挂上。按照矿长李良的要求,两人一路护送矿车到副井口,期间严禁任何其他职工靠近。
升到地面后,一群人早已经在副井口等候,李良正陪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和四五个中年人一块站在井口。
刘澈原来还不知道柳河矿发现怪物的事情,怎么就引起了省农业学院专家的兴趣,还闹的农业学院院长一行人专门来看这具已经被电烤焦了的尸体。
直到新任矿长李良开口喊那农业学院院长直接为院长,连姓都直接省略了,刘澈这才知道,原来李良竟然是省农业学院毕业的,而且还是体育系毕业的。
李良顺会成为柳河矿矿长,这简直比刘澈这个学计算机的搞掘进还要不靠谱,好歹刘澈不知道的不会乱说,就在几天前的全矿大会上,新官上任的李良,竟然提出了要把柳河矿的回采率提高到100%的要求,生产科科长好心提醒他回采率不可能提高到100%,他还急了。刘澈不知道柳河矿生产科、采煤队下一步的工作要怎么做。
春风得意的李良此时哪知道刘澈打心里正在非议他,几个和李良差不多年龄的中年人忍不住随着下降的罐笼向下张望,时不时还偷看一眼旁边的李良。他们中一半人都是李良的同级同学,有一个还是李良的同班同学,体育专业毕业后,考取了农业学院思想政治教育专业的研究生,然后留校任教。曾经不少人还耻笑李良一个学体育的竟然到煤矿工作,没想如今人家已经当了正处级的矿长了,跟老院长一个级别。
李良头发梳的油光锃亮,在矿区这种环境里竟然还能保持皮鞋一尘不染,听着几个同学一个口一个“李矿长”的叫自己,李良心中那种感觉,别提有多高兴。他至今仍然感觉像做梦一样,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向老奸巨猾的李平安,会犯了那么大一个失误。
李平安这次算是载到家了,虽然没有意外的话大多数基建管理处处长一般都会在所建矿井建成后,直接成为矿长,但从一个已经开发成熟的矿井被调到一个基建矿井任职,就是一种变相降职,就算级别没变。更别说骆驼峰煤矿那还是个已经停建了的在建矿井。
有消息说事情是王总的老婆假传圣旨,一切都是李平安做的,但谁会相信这么扯淡的借口。据说李平安接受调查的时候,主动把一切都背下来了。但省领导又不傻,现在省两会虽还没有召开,但传出的小道消息表明,王总已经无望副省长的位置。省委、省政府是难以忍受事故,但更忍受不了被欺骗,关键时刻被捅出买卖死亡名额一事,还有一位市委书记暗中给他宣扬,已经成了王总走上更高仕途的致命一刀。
据说如果不是看着王总这些年“劳苦功高”的份上,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现在集团公司从上到下全是王总的亲信,除了王总第二个人根本玩不转,王总甚至很有可能被直接调离集团公司,到省里哪个清水衙门做个正厅级的副职,就跟王总之前处理集团公司采购部部长一样。
李良看着逐渐走近的刘澈,觉得这小子简直就是自己的福星啊,半年之内给前任老李惹出这么多祸事,不过现在自己当了矿长,是不是该想个办法把他调走了?
刘澈还不知道李良心里已经打算赶他离开柳河矿,但王总副省长位子泡汤,矿长李平安被贬,刘澈知道自己这次怕是一辈子都别想在集团公司翻身了,他甚至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该主动辞职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