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钟挂在离街口不远的一颗榆钱树上,树是老树,钟是老钟。在我们八方镇有个快七十年的规矩,无论是谁都要对大铜钟喊一声太爷爷。
据说是当年打鬼子最厉害的时候,老村长刘二太爷掩护全村人撤离,不幸被小鬼子抓捕。铮铮的铁汉一想到大家并未走远,便挣开了鬼子,抄起了扁担拼起了命,最后被那帮畜生乱枪击毙。鬼子走后,大家伙看着沾着血迹的铜钟和倒地冰凉的二太爷,集体下跪痛哭。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村里老人绝对不会让孩子们摸铜钟。当时金庸的武侠剧火得一塌糊涂,裘千尺被困在了炼丹房下的鳄鱼潭,武功尽失,内力犹存,口喷枣核撼动枣树落果充饥,因而在石洞中存活了下来。我曾一度认为,铜钟周围也有那么一个老人,靠着榆钱不断修炼,只为报旷世震惊的奇耻大辱。
虽说村里老少们是在铜钟这选出的一任任村长,宣布的一件件大事。不过主动敲钟开会还真没出现过,也足以看出老人们的焦急。没到六遍钟响,各家基本都派来了代表。当时我老爸出远门跑长途,我妈就一手抱着刚出生五天的我,一手牵着我姐出席了这次会议。
眼看着快到晌午,刘五爷也就没有啰嗦,简单又粗暴地宣布了此事:“咱们村儿惹着柳仙啦,是不是谁家下地弄死长虫啦?大家最近一定万事小心加小心,咱再和道长合计合计,要是有救,希望大家都配合着点,散会!!!”
也不知道是觉得五爷虎,还是开会宣布的事儿逗,在场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一听就笑了,我五爷的儿子正好是村长,按辈分我叫一声四叔。
四叔读过中学,继承了五爷急性子的优良传统。四叔揣着袖子跟着起哄:“爹你咋还这么迷信,咱前天看报还说妖魔鬼怪都证实是假玩意儿。赶快回家吃饭吧,没准牛鼻子是蓝派骗吃骗喝来呢。”
各家老爷子看着自己儿子敢笑话老子,顿时体现了我们北方人彪悍的血统。老爷子们仗着身子骨还硬朗,三步冲到人群,当场拽住就给儿子们来了两拳。
五爷可能觉得来了两拳不够劲,又拉住四叔一顿好揍,哪疼揍哪。看着就不像是亲儿子地揍,结果五爷越揍火越大,抄起板砖差点了结了四叔。
四叔哪敢还手,不一会就顶着一头包连连点头:“爹,我信还不行嘛,信啦!我信啦!”
众人拉都拉不住,最后还是道士上前劝解道:“老友息怒,没人信也好。但当务之急还是要了解一下为什么我们冲犯了柳仙?”
在四叔感激的目光下,道长仙风道骨地问众人:“最近是否有人见到冬眠的蛇?”众人摇头,蛇多有灵性,并不是那么好找。
道长又问:“最近谁家药死了老鼠,随手扔到田里了?”众人又是摇头。道长眉头皱地更紧了些,沉吟了一会便建议大伙散了回家吧。
刘五爷赶紧嘱咐四叔好好地整了一顿饭,好声恳求道长他替村里想想办法。
我们这儿附近有一位柳仙,尊称为白帝子,传言是法力无边。如果冒犯柳仙属实,肯定就是白帝子出马了。
道长也没什么勇气和白帝子死磕,道长和五爷坐在铜钟边唏嘘感叹了一下午,不经意间已经月挂高枝,夜静如水。
将近腊月,安分不住的大家都习惯了晚饭后跑到街口扭扭秧歌敲敲锣鼓。不过今晚街口只有五爷和道长两人。
五爷狠狠抽完了半根烟:“这样吧,一时半会儿咱们肯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道长不嫌弃先在我家住下……”
道长摆了摆手说道:“我与你们村有缘,不能坐视不管。但是我实力有限,放在白帝子面前基本没太大分量。今晚我只能前去拜访一下白帝子,尽全力让他消气和解。”拉了拉包袱,刚想转身前行,但瞬间定住在原地。
五爷顺着道士的目光,看向了几百米处的村口。几人合抱的白蟒正吐着信子大摇大摆地爬了进来,眼睛墨绿深邃,在黑夜里亮的令人恐慌。
道长脸色微微变得难看,倒也没有太大反应。而五爷可是老实的庄稼汉,之后五爷也和我聊过当时的事情,他说当时除了眼睛不动,全身其他地方都在颤,腿抖得跟不要钱似的。
白帝子还未爬到街口,村口不远的一户人家却跑出来了位老太太。
那户算是外来户,姓韦。家里有位地道的东北老太太。旧社会妇从夫姓,大家也就都叫她韦老太太。韦老太太在我们一乡都是有名气的“神妈妈”,道行高深。医治哪家小孩发烧,绝对是比小儿氨酚黄那敏颗粒还灵,堪称小快克。
韦老太太很开心,一溜小跑后跪在大蛇面前高声喊道:“湖城出马弟子肖翠花拜见白太爷。”
白帝子显然没太大的兴趣,吐了吐那胳膊长的信子,没好气儿地说:“代我向你家教主问个好,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后来我才知道教主一般是东北跳大神的供奉,韦老太太跳了大半辈子的大神,自是一番磨难。
不过老太太跳没跳过大神在刘五爷眼中显得不是那么重要。眼看着韦老太太作了三个揖,脸上皱纹都乐成了花,小脚功夫也没闲着,不一会又回了家。
刘五爷吞了口口水,心想要是能活着回家,保不齐自己也去拜个教主当个神老汉。
此时,白帝子淡淡地看向了刘五爷和道士两人,五爷瞬间只觉得自己的面皮结了霜冻,口角上也满是冰。试问天下可有比这更熬糟的场景?
白帝子愣怔片晌,忽而嗤地失笑:“今晚阴天,你们赏不了月,回家吧。”虽然是蛇态,但是一脸嘲讽鄙夷的神情。
道士前走了两步,拱拱手答道:“麻衣派传人杨川柏拜见白帝子先生。”白帝子眼睛闪过一丝惊讶:“呦呵,麻衣派还有传人。我和麻衣派也算有交情,哪天到泽湖东畔,咱两人好好喝一杯。”
不过此刻,三个人却都各怀心思,客套话也变得尴尬无比。白帝子话音落下,之后就是一炷香的安静。
白帝子眼光一扫两人,温温发怒道:“你们怎么还不走?我现在可没什么时间和你们喝茶。”
五爷一想到乡民,也就鼓起勇气询问白帝子。可是声音掩不住抖得厉害,结结巴巴道:“那个白先生,你来我们村有什么要事嘛?“
白帝子森然一笑:“老汉莫急,今晚我只不过是来取一个人的性命,绝对不会伤害其他人的。不过某人要是不开眼,我明天还会光顾的。”
五爷当时愣在一边不敢回话。世间万物都是这个道理,凡事只要一解释,便下作了不少,真相皆是不堪。
道长急忙微微鞠躬:“白先生,您贵为仙人,就算是有村民将您子孙弄成伤亡,也是不小心为之啊。能否看在贫道薄面上,放过村民一马……”
白帝子一脸的嘲讽:“你说的虽然不错,但是此仇可不是子孙之仇。今晚就算菩萨来了,我依旧愿意执迷。你不用和我工一番心计,我与此人是不死不休的宿命。倒是你,道行已成,还是好好云游修行。有朝一日,救人苦难全算在你的功德上,又是何苦在我手中打这个主意。”
白帝子话说得一点错没有,通常野仙看人就是比人通透,明知不敌还要葬送性命?哪会有那么傻的人。
可惜白帝子错了,道长看了看一脸难色的五爷,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从脏兮兮的包袱里面慢慢抽出了一把铜钱剑和大把符咒。
面色严肃,左手持符右手持剑,不过三个呼吸便将符咒贴在了剑上,也没犹豫就咬出了舌尖血喷在符上。
只见一点寒芒闪过,道长手中的铜钱剑竟被一层水汽包裹,还没行动,脸上就流满了冷汗,尽管面色难看,道长还是站在了白蛇前面。
白帝子喷了口热气,瞬时在夜里结成了白霜。水桶般的尾巴猛地甩向了道长,道长持剑生生接住了一击。白帝子有点惊讶道长暴涨的实力,但是尾巴依旧频频出击。
一人一蛇暂时缠斗在了一起,可是看着道长越来越紫的面色,就知道道长迟早会败下阵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道长气息愈发地沉重。身形一顿,铜钱剑急忙前挡便被蛇尾狠狠抽倒在地。道长喷出了一口闷血,铜钱剑也散落了一地。
白帝子刚停下身形准备袭向道长时,“当当当”三声洪钟鸣音后,不远处的铜钟突然发出了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