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镜湖之畔,闲云野鹤一只,伤人何须刀剑,杀人不留滴血。
虽说秦洵并不在乎什么名声,如今在江湖上却有些地位,这地位也并非仅凭其一副好皮囊获取。他十七岁靠舌战烟州六大帮成名,算计的本事堪称一流,又有一手杀人无形的暗器功夫,入了魔宗之后被冠以极大期望,有望成为继易子修之后的又一江湖神话,使魔宗有力与正派抗争,怎知成名未满一年,他便拂袖退居,不再过问江湖中事,近几年更是不堪入目,整日混迹于风月场所,惹得一身情债挥之不去。
当然,他救师灵秀却不见得是为了还情债,因为正是他借轿子给了她突袭的机会,至少就目前来看,二人不是合作关系就是利用关系。
他阻挡了谢敬砍向师灵秀的大刀,令谢敬不得不蓄势收刀,否则极有可能被自己的刀气回身所伤。
秦洵也退了退,拿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拱了拱手,对谢敬道:“我这妹子也是爱师心切,洵替她赔个不是,不知此举可合前辈所述‘礼仪’?”
在场众人被他这一举惊呆,他最擅长敷衍,完全可以绝口不提所谓师灵秀失礼之事,但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对谢敬拱手让礼,要知道他原本就不是个谦逊之人。
谢敬可沉不下气,虽有见礼,心中还是愤愤,被这样一个晚辈阻了杀招,要相当豁达才能不放在心上,而偏偏他并不怎么豁达,听了秦洵之言,怒目指责:“好一个赔不是,轿子可是你的,烧了再谈赔罪!”
“你凭什么要烧洵哥哥的轿子!我看你的刀才该熔了向我师父赔罪!”师灵秀见谢敬不饶人,抢在秦洵前面高声驳道。
“绝宫处世不仁,道歉?魔宗人可不配!”谢敬厉声道。
师灵秀平生就恨所谓正派人将江湖分为正、魔两宗,谢敬此时对绝宫持以鄙夷之态,使她很是不悦,正要继续驳斥,却不想被秦洵抢了先:“妹子不必介怀,我幼时曾蒙谢掌门指点,也算交情不浅,他不会真要烧了我的轿子。”
此言一出,谢敬面露惊恐,四下众人震惊。
在座一位中年胖汉斗胆问道:“谢兄果真与他交情不浅?秦洵十年前入的可是魔宗啊!”言下之意,谢敬对秦洵有指点,却教出了一个魔宗人,这可是个不小的污点。
谢敬当然不允许别人知道自己的任何污点。到底是久经沙场,趁胖汉问话的间隙缓了缓心情,立马平复过来,接着矢口否认:“玉面诸葛倒是会套近乎,看来我只能烧了轿子来自证清白了!”
这顶轿子,若果真烧了,双方梁子就算正式结下,其他众人都觉不妥。
气氛顿时格外紧张。
秦洵的笑声突然打破这种紧张:“哈哈哈……诸位不要多虑,我从来就喜欢说些玩笑话,谢掌门可是正派得不能再正派了!”
听了他这些话,在座众人都舒了口气,他们可不能再经受正派高手堕入魔宗了。而谢敬脸上所表露的,除却情绪舒缓外,则是他人难以明了的,他在秦洵笑完后只瞥了一眼,眼神凌厉如猎虎。有些事,早已约好谁都不能提,提了他们都必死无疑,却终有人破约。
秦洵自然看到了谢敬那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眼神,然而他只是继续将笑意挂在脸上,侧身对师灵秀道:“哥哥今天无法帮妹子报仇了,另有要事要与众大侠商议,我知道妹子不会介怀的。”
师灵秀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满满都是暖意,无人可以抗拒。她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秦洵满意地抚了抚她的秀发,态度极显亲昵。抬首对厅中众人道:“方才不过是秦某与我这位妹子和大家开了个玩笑,并非要挑起任何争端,希望大伙莫放心上。我们是来请教请教,不知诸位预备如何整治沈还?”
谢敬不欲与秦洵有过多交谈,可以是避嫌,也可说是记仇。
见谢敬不答,此前发问的胖汉说:“你怎么知道沈还之事?”离查明事情与沈还有关之时相差两个时辰不到,秦洵一个燕子庄之外的人怎会知道他们怀疑余庄主之死与沈还有关?
秦洵笑了:“诸位真会说笑,若不是我相助,指明那把匕首乃沈还的随身武器,你们如何能这么快有线索?”
众人齐齐望向谢敬,在场的燕子庄住客中,只有他去了余庄主死亡现场。他在现场发现那把匕首,与余机伤口完全吻合,但不知这匕首是何人所有,正欲派人追查时,秦洵借以好奇之由突然赶到,告诉他这把匕首的主人正是沈还,且就在城中。
见谢敬未予否认,大伙已经猜知一二。
边上的许知孝也猜到了,看来昨晚发生了许多事,沈还撞上大嫂偷画,如今沈还又被指证杀了燕子庄代庄主,她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她来郢川不是为了杀谢敬么,又为何不动手,反而搅进了昨晚的纷争?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问:“不知余庄主死亡时段是?”
谢敬对秦洵恨之入骨,对许知孝这个忘年交却是极尽热情,见问,答道:“仵作验完,估在昨晚亥时。”
“沈还的那把匕首我也见过,不知可否给我一认?”许知孝和秦洵一样,初次见沈还那把匕首是在那个四周弥漫着烤乳猪香味的夜晚,尔后被沈还拿匕首胁迫时也曾见过几次。
“恐怕不行,许老弟,匕首现在姚阁主手上。”谢敬道。
许知孝闻言,看了看仍无一丝动静的正堂,讪讪道:“看来只能等他们出来了,也没听到打斗声,姚阁主和沈婆婆莫非一见如故聊得欢忘了时间?”
“小兄弟是不了解姚试天,他做事向来公私分明、雷厉风行。”说话的竟是秦洵,夸完之后,面露嘲讽之色,加了句:“自然,也无情无义。”
“我听说过一些。千英阁‘异士’原是七位,除了术、酒、厨、医、书、道,还有一位‘财’异士,因为下御凰山办公时敛不义之财,被百姓告发后,姚阁主不单把他赶出千英阁,还废了他的武功,那可是二十多年的童子功,他从此再不能练武,与一个废人无异。可怕的是,从着手查他的罪行到废武功、赶出千英阁,前后花了十天不到。”许知孝讲起他在江湖上听到的传闻便滔滔不绝。
“跟他那么久的属下都能下这么狠的心,不是无情无义,又是什么呢?”秦洵道。
许知孝不同意:“我倒觉得姚阁主做得不错,整肃门规原是该这样彻底。我还听说他事后体恤那位异士的家人,为他们送去家需,送那异士的孩子去拜师学艺,免那孩子入歧途,可见他也颇重情义!”
明眼人一听便知,许知孝对姚试天很是崇敬。
“小兄弟听的这些传闻怕只是传闻,不真的成分太多了。”秦洵说。
“要知道姚阁主真正是什么样的人,得与他有交情,我听说他在这世上的朋友不超过三个。”许知孝道。
“交情不差的不过三个,但是朋友,他一个都没有。”秦洵道。
许知孝看了秦洵一眼,说:“自然,没有人能配做他的朋友。”
“小兄弟过誉了,没有朋友,不过因为我不常下山。”
这声音,好似就为不世出的英雄独有一般,听者即为之震慑,不需主人显露任何功夫,亦不需主人使出任何眼神。
没有人天生具备王者之风,姚试天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