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晋王咳得厉害,程太傅起身前去搀扶,拓跋远也起来正要出门呼唤内侍。这时晋王坐直了腰,甩了甩袖子,“固疾已久,无妨,无妨。此次监国使身亡,我国难逃其咎,拓跋将军,要委屈你一下了。”说完拍了拍手,只见刚才那个小太监弓着身走了进来,衣服上还有湿淋淋的痕迹。“洪公公研磨,来太傅执笔,替孤写一封罪书,即刻遣使送至蓬莱。”
然后晋王起身站了起来,站在地图前,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直线,从洛都直达蓬莱,“惊闻晋国监国使、靖远公、魔导师江悠为逆贼所害,臣心大恸,举国哀悼,以公爵礼厚葬。骠骑将军、宁远侯拓跋远,护卫不利,降城门校尉,罚俸十年,削爵一级。呜呼哀哉,臣德行不肖,竟至于上干天怒,折臣之股肱。望陛下严惩以为戒。”
只见程太傅落笔如飞,不多时便将一封没多长的罪书写好。说完,他听了下来,面向拓跋远说道:“拓跋将军在外征战已久,这就回京歇息一年,养足精神,待来年大战,领兵随程太傅一起战个痛快!到时立下赫赫军功,孤再封你为宁远公!这靖远公的葬礼,就烦劳程太傅多费心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歇息吧”。说罢二人领旨谢恩退了出去。
拓跋远出了宫门,早有家中护卫驾着马车在门外候着。马车在雨中哒哒的绕了半天,才绕到城西边一个小巷子里。停到了一个并不大的门前,府门只有两个人那么宽,旁边也没有侧门。门两边挂着两个昏暗暗的灯笼,上面写着“拓跋”二字,灯笼下面是两个不大的石狮子,一左一右,由于太小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如果不是门头上挂着《拓跋府》那块匾。估计谁也想不到这就是晋国赫赫有名的白袍将军拓跋远的府邸。刚进城就回府的李卫已经脱去了盔甲提着一杆灯笼在门前站着,虽然换上一身护卫装,但是仍然掩不住多年战场上浸淫出的丝丝杀气,倒显得有点像打家劫舍的强盗了。李卫前面站着一个面向和蔼的中年男子,额头上布满皱纹,虽然没有一丝白发,但却看着比饱经风霜的拓跋远还要老。
拓跋远下了马车,看到门神一样的李卫,不禁莞尔一笑,走上前去,拍了拍李卫的肩膀,接过李卫手里的灯笼,“时间不早了,李卫你先去歇息吧。睿弟,走,我们先去祠堂看看。”说罢和拓跋睿一前一后向后院走去。李卫挠了挠头,大概是不知道为什么拓跋远会看着他笑,一脸迷糊的应了一声,房内休息去了。
这是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住着拓跋远、拓跋睿兄弟两家人,加上仆人也才十几口子人。院子东边是一个后花园,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花池,和一个只容得下三四匹马的小马厮挤在一块,花池中间有一座小小的假山。进门第一个院子住着仆人们,中间院子正北边的是客厅,东厢房住着拓跋远一家,西厢房住着拓跋睿一家人,最北边是一个小小的祠堂。里面种了几棵松柏,虽然看起来还不是很粗,但是浓密的枝叶也遮蔽了整个院子,衬着那座乌黑的祠堂,更加显得阴森森的。
两个人一路无话,慢慢的迈着步子沿着东边的走廊慢慢走着,好像两个人都很累似的。走廊上挂着灯笼,但是没有一个是亮着的。雨滴到青砖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又沿着瓦沿滴到院子里的石板上,水花溅起,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拓跋睿走在前头,有几次都想停下来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停步,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忽明忽暗的灯笼在拓跋远的手里一晃一晃的,随着脚步一明一暗,照出一前一后两道斜长的影子。
走到祠堂门前,拓跋远举起灯笼上前一步,照着门上锈迹斑斑的铁锁。拓跋睿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钥匙,在灯笼下照了照,然后找到一把被摸的发光的钥匙。拓跋睿左手拿起锁,右手拿起钥匙往锁眼里面捅。他的手却突然抖了起来,那一串钥匙顿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然后他的肩膀也开始颤抖,整个上半身开始起伏,隐隐约约的能听到拓跋睿喉咙里发出呜咽声,紧接着拓跋睿蹲到了地上,双手抱着头开始低声痛哭。
拓跋远叹了一口气,放下灯笼蹲到了拓跋睿身边。两个人一个抱着头低声痛哭,另一个捂着脸低声抽噎着,就连这声音,也被尽数遮掩在了滴答答的雨声下面。
过了不知多久,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并排蹲在灯笼旁边。拓跋睿叹了一口气,对拓跋远说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这十几年我常在想,会不会哪一天早上我一觉醒来,老三就哗的踹开门,出现在我面前,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有时候也会想,我正在吃饭的时候,你和老三一起回来,然后我们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一块,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自从把老三的牌位放进去之后,我就把这祠堂给锁上了,一直都没开过,我想着这样也许到最后老三就能回来了。
有时候我也会夜里一个人拿着钥匙跑到祠堂门口,摸着钥匙,想着什么时候老三回来了,我就马上冲进去把那个黑乎乎的牌位给摔掉。”然后拓跋睿叹了一口气,蹲在门前一声不发。过了好久,他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拓跋远,“你告诉我老三是怎么死的。”拓跋远揉了揉脸,站起身来,“据听说是被雷劈死的,教廷的雷耀术,死的很痛快,很干净,灰儿都没留下来。开门吧,我们把老三安置好,明天让孩子们来拜拜他们三叔。”拓跋睿听了,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拿起钥匙打开门,嘴里低低的念叨着,“灰都没留下。”
拓跋远推开门,一股腐败的味道传了出来。拓跋远拿出火石,点着了供桌上烛台。整个祠堂空荡荡的,屋子里落满了灰。正对着门摆着一张供桌,上面密密麻麻的摆着数十个牌位。墙上挂着一幅画像,上面一个将军身着青色铠甲,左手握着马缰,右手持一杆银枪,威风凛凛,坐下白马不甘的嘶鸣着,仿佛就要从画中冲出来。画旁边是一幅对联,“碧血银枪笑天下,金戈铁马定乾坤”。供桌最上面只有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先祖拓跋牧之位”
桌子的旁边胡乱躺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拓跋破之位”。拓跋睿拿起牌位,用手仔细的擦着上面的灰尘,直到他把牌位擦的乌黑发亮还不松手。这是拓跋远轻轻的从拓跋睿手中拿过牌位,双手恭恭敬敬的放到供桌最下的位置,上面一个牌位写着,“先父拓跋啸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