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很多肯去赴死的人，她却不是。
业火徐徐而来，回忆汹涌澎湃。死亡看起来那么美，离她却那么近。
这世间有很多愿去杀生的人，他却不是。
黑莲吞噬一切，思绪暗潮涌动。面前的妖那么美，离他却隔的那般远。
远到比生死还远，远到比天涯或者海角还远。
他和她之间隔着一道界，永远也无法跨越的界。
业火没有一丝声响，途径的空间被业火的高温融化，变的漆黑。
看着并不刺目的黑莲，妖狐的嘴角弯曲成一个动人的弧度。遗留在嘴角边粉黛般的薄红，让她更显妖媚。
她深吸了一口气，八条尾巴同时伸长，然后更长。在高于身体两倍的时候停止变化。比翡翠更璀璨的绿意从妖狐双瞳之中射出。透过一片水汽，透过冷月，穿过业莲，穿过无尽的漆黑直接印在无痕的身上。
无痕一惊，十四颗佛珠化作透明的金光屏障将无痕裹在其中。然而即使这般也无法阻住那绿意一份一毫。
环绕无痕身周的乃是佛宗密宝障念珠，可以自行挡住妖魔的心神入侵，也可以使修行者不受心魔之扰。
无痕因天纵奇才，修行速度又是千年罕有，所以这障念珠乃是白马寺主持给与，防止无痕因为修行速度太快而走火入魔。
但即使是这佛宗秘宝也无法挡住这快如闪电，凌厉如剑的绿意。
“这是什么？！”无痕向一旁跳去，绿光却跟着无痕无法甩掉。
“就算我死，也绝不会让你好过。我将化成诅咒心魔缠你一生一世，就算你有一天成仙成佛，也绝不可能除掉！”
狐族大秘法，厉鬼咒！
这是一个绝对无法避开的咒法，这是一个用之必死的咒法。
这是一个让施术者永世不入轮回的残忍咒法。
咒法的作用只有一个，抽离自己的妖魂生生炼化成为施术对象的心魔。
她是这世间仅存的几个会这种舍命术法的妖狐，而他是这世间千百年来唯一中此术法的人。
就连佛宗秘宝障念珠都奈何不了这术法丝毫。
妖狐的脸色从红润迅速变的苍白，又一口鲜血喷出。
八条尾巴迅速开始缩短，绿意浸透的天空开始还原成黑色，直到尾巴全部消失。
她白皙的手在胸前结下繁复的咒印，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坠在她淡绿的衣衫上。
无痕身上的绿光还未消失，他暗恨自己竟然拖延了这么久。
业莲红到发黑，但已经比刚刚唤出时候黑上许多，更加妖异，如果来形容现在的业莲的颜色便是黑到发红。他本来想业火全部蜕化成黑色时一击毙命，没想到却生出了如此大的变数。
他右手一挥，业莲如臂挥使猛然加速，等不及业火变化成黑色就奔射出去，千钧一发，绝对不能让妖狐的术法成功。
业莲转瞬及至，近到再一眨眼就会让妖狐在这天地间焚毁消失。
而这时，妖狐眼中的绿光彻底消失。口中的鲜血开始肆意。她的嘴角却上扬起来，眼睛一闭一睁，无尽的媚丝像是流恋这最后的天地，她歪身栽倒，口中却传出声音。
“我的名字，叫湘雪。”
……
说完这话，妖狐已经完全跌落在地，如瀑的青丝散在地面像是凄美盛开的花朵。
业莲未至，砰的一声爆炸开来，成为一缕黑烟。
无痕用手紧紧的捂住胸口，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焦躁不安。难道这就是心魔吗？竟然让他连业莲都已经没有办法控制。
绿意已经全部透进了他的身体，他感到不安。
“湘雪。”他口中念着她的名字，心中却莫名的痛着，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这怎么可能？自己修行三百年，心如磐石。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妖魔就产生心魔，心中不安。
然而，一张绝美的容颜就印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身边的十四颗障念珠收了起来，又化成了一串看似普通的手珠。
雨从天空重新落下，这一片被业火烘干的土地也开始接受着天上的细雨。
月光依然很冷，所以雨也很冷。
无痕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惨白，他走到妖狐湘雪身边坐了下来，不知道应该感到高兴还是喜悦。
满脑都是那张妩媚的脸，想到这里，他居然有一瞬间会感觉身边的妖狐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一个幼小的身影趁着月色从狐窟洞口蹒跚着出来，他本来想出来找他的妈妈，但是映入眼中的却是妈妈躺倒在地，而一位秃头大叔坐在一旁。
雨中的路略有些泥泞，但小风的速度却没有慢下来，他本就被吓坏哭的红肿的眼睛看到这一幕，蹒跚的步子竟然快了许多，直接奔向了湘雪和无痕。
无痕虽然心神不守，但是也已经发现了出了洞穴的小风。
他心中一惊，一瞬间就闪过了各种可能。
妖狐之子？被围困的孩子？或者又是什么？
“麻麻！”
所有的一切都在小风的啼哭声中得到了答案。
原来这个名叫湘雪的妖狐竟然还有孩子。
小风伏在湘雪的身上，眼泪像坏掉的水阀。
无痕冷冷看着面前的男孩，心思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他是妖，即使还幼小，但是他却是妖！
“是你，你杀了麻麻！”
小风抬头红肿的眼睛瞪着无痕，似乎是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怒吼道。
这样一个孩子的咆哮更多的看起来是那般的无力与可笑。甚至还有一些可爱。
但是小风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最尖锐的刀锋刻在他的心头。
明明已经心如铁石，只要是妖就不在乎温情冷暖。明明决定踏上了除妖路，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无知幼崽就让自己的本心动摇。
但是就从疼的那一瞬开始，无痕的心头越来越疼。甚至会觉得自己杀了面前为害世间的妖狐竟然是错的。
他抬起手，想要一巴掌拍死面前的小妖。人和妖之间，不需要任何慈悲。
但是他想要杀死小风的瞬间，心中仿佛有一个千斤巨石压得让他喘不过气。什么坚定，如何绝情都在一瞬间崩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下手。本就苍白的脸，竟然憋出红润。如果不是被他压制，恐怕也是一口血喷出。
厉鬼咒，抽离自己妖狐之魂，生生炼成一道心魔。这心魔究竟如何强大，便要看术者的心念多坚。
即使天大仇怨，谁又愿意用自己的轮回作为代价，只为成为对方的一道心魔，这样的仇恨的确不多，毕竟只要入得轮回，就又是一生，重新来过。
但是却有更大的感情可以让她付出这么多，那就母爱。
有什么原因才能让妖狐非要用这厉鬼咒与无痕拼的两败俱伤，自然是搏一搏自己死后，无痕不会在对小风出手。
这一个蹩脚的理由，却让湘雪做出了这一生最残忍的抉择。
所以无痕怎么可能下得去手。这厉鬼咒包含了湘雪对小风所有的爱。
无痕手悬在半空，只觉得自己身体犹如灌铅，面前的妖崽那么近，那么弱，那么令人憎恨，却无法下手。
世界是慈悲的，对于妖来说，也是不是这个样子那？
无痕看着面前泪眼朦胧，冲着自己怒吼的妖崽，心中生出如是想法。
他不愿再去想，他怕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都功亏一篑，也怕这双染满鲜血的双手到头来才发现所谓的恶魔，竟然是自己。
无痕又回忆起自己遥远的称谓，“杀生和尚”。
无痕的手还是落了下去，但是却不像举起时那么凌厉。柔和的掌风将小风震晕过去，直接歪倒到妖狐身边。
无痕将小风抱了起来，但是让他惊讶的却是这妖崽竟然没有任何妖族的特征，身体中没有妖气，体表也没有妖的外貌特征。
这也是妖？
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吗？无痕怀疑道。但是如果只是普通的孩子妖狐为何会这么舍命保他，这妖崽又为什么会叫这妖狐是妈妈。
他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个问题。倒是面前的妖崽又该怎么办，如何处置他？
无痕灵光一闪而过，他看了看怀中的妖崽。
低头叹息道：“阿弥陀佛，便就让你做一个凡人又如何？”
无痕将手放在小风的天灵盖上，一道金光从他的手掌渡到小风的头顶。
“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孩子了。没有什么妖族身份，也没有什么父母，身世凄惨了些，我便用入得玄门来补偿你好了。”
无痕已经全部想好，将这妖崽的记忆封印，再封住他的气海。
人和妖的战争已经经历了太长时间，就不要在让这场残忍的战争牵连到这个无辜孩子了。
无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也许是心魔作祟，也许是因为自己终于第一次有了万物平等的念头，总之他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平安的成长，可以平平凡凡的度过一生，最后连他都搞不清这是他的想法还是妖狐的想法。
妖狐也定然没有想到，自己本来只是希望这和尚不要伤害小风，没想到和尚却可以做到这步，如今她就躺在冰冷的大地上，月光和雨水都打在她凄美的脸上。
沙沙的雨声，清爽的风声。
她还继续存在的唯一证明，就是现在无痕心底最深处正沉睡的妖魂炼化的心魔。
心魔不死，永不轮回。
无痕的脸色已经褪去潮红，苍白的犹如死尸。
小风的头顶是一个淡金色的卍字，在这漆黑有雨的夜里显得有些醒目，直到最后慢慢消失。
他还没有醒来，沉沉的睡着，也没有做梦，可能是不知道该梦些什么。
无痕将他背在背上，一步步远离了这里，他没有再进狐窟，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连坚强如他的人都不想再去面对任何事情。
雨中的步伐有些萧然，久雨便有泥泞路，路不好走，却必须要往前走。
即使路不好走，他也必须要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