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卷起清风,将一朵花也吹的摇晃起来。
木杖在地上敲出咚咚的声响,走在山道上的人披着一件简单的素衣,目光平平直直,每一步都走的四平八稳。
山并不陡峭,山顶也不是很高,比起众多灵秀之地,这里要平凡许多。
然而,不论是走在山道上的人还是知道这里的人,都没有觉得这里是平凡的。
这里是白马寺,世间离佛最近的地方。
无痕停下步伐,目光平平直直的朝着远处望去,目光像是没有任何阻碍,穿过葱郁繁密的树林,越过山峰跨过溪流,可不论是灵识还是目光,都有尽头。
模糊取代了他的视线,空虚充斥着他的灵识。
他要看的距离太远,即使作为白马寺首席的实力,都难以企及。
所以他收回目光,继续往上走,山上有一座寺,每天去寺庙里诵读经书便是他的修行。
“大师兄这些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越来越让人感觉可怕。”
“不要瞎说话,我看大师兄就很和蔼,修为深厚,人长得又帅,简直就是我们的楷模。”
“喂、喂,和尚也犯花痴吗?”
……
白马寺中的两个僧侣,各自手持这一人高的大扫把,嘻嘻哈哈的边扫地,边调侃道。
扫地的修行太过枯燥,尤其是年复一年的扫下去,便就更加无聊。于是调侃与闲谈成为了他们扫地时的调味剂。
佛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若是能多些乐趣,人生也不会显得太过单调。
只是这些话却正好落在了拾级而上的无痕耳中,这些年,他听过很多次别人对他的议论,也知道有果必有因。
但也只能抚着自己的胸口苦苦的笑着。
“为什么只有我自己感觉不出来我变了?”
远山的更远处,还是山,他的目光又一次眺望向那个方向,只是不论多少次眺望,距离不会改变,视力也没有更好,山的那边是什么,他依然看不到。
十年,往那边望去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只要自己一不注意,就会随着自己的心神不自觉的望向那边。
而心魔是什么,无痕也渐渐明白,它会随着时间,潜移默化的影响你的一切,思维,行动,又或者情愫。
无痕也知道,自己的心魔依然在沉睡,这么漫长的沉睡,等到醒来的那一天,自己将要抵抗心魔的爆发会有多么的痛苦。
他有些怕,怕自己的心魔,更怕那个每夜都会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子,那个被自己亲手所杀的妖狐。
一声长叹穿过丛林,穿过佛堂,一位老僧刚刚为金佛续上香火。
山的那边是什么?不知那个曾在雨中蹒跚前行的幼儿,现在可学会了坚实的走路,可体验到了人生的艰辛,生活又是不是充满了乐趣。
即使是十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不是也有些太短了……
……
大陆的东南接壤处,是佛道文化碰撞最激烈的地方。因此大小宗派也林立而生。
同时,这里也是天下鼎立的玄门之一,灵秀所在。
三千灵秀弟子,每日勤勤恳恳,身处玄门,身上自然就多了更多的优越,因此他们就更加用功。
修行是无聊的事情,也是件辛苦的事情,但是就像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修行,便是他们的责任,不然怎样对得起灵秀弟子的称号。
只是,就算在灵秀中,也不尽然全是修行的人……
正值夏季,灵秀迎来了最葱郁的季节。
除了荒崖,所有的山都长满草木,枝繁叶茂,生机盎然。整个灵秀像是林海波涛,实乃无愧于灵秀之名。
七白峰的山顶,有颗千年古树,据说是白道人年轻时栽种,时至今日却成了七白峰最高耸的巨木。而此时其下正有一个少年。
“借风决,以合谷采灵,配合血海之穴纳气,肌肉膨胀,加持太溪。可使人行走生风,动作迅捷无比……”
骄阳似火,少年将书慢慢合上,闭上双眼。认真的吐纳,这样持续了半晌才睁开眼睛。
“还是不行,似乎总是差些什么。”这已经不知道是少年的第多少次尝试。“看来无法吸收天地灵气果然还是没办法修炼道法。”
他的名字叫胡风,十四岁。
若是自幼修道,这个年龄即使资质在差也应该进入道境第一境,筑基。
毕竟第一境引气筑基是修道根本中的根本,只有引气筑基方能修炼道决,淬炼识海,从而进入大道。
天下鼎立的玄门所收纳的也无不是天下精英的弟子,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大门派中居然有着十四岁未能筑基的弟子,这已经不是天赋问题。
白道人称之为先天气海锁闭。
气海位于下丹田,凝练天地灵气,识海位于上丹田,淬炼精神力量,而心脉位于中丹田,三魂六魄,皆住其中,是人体之根本。
三者缺一者便无法修行,所以先天气海锁闭自然无法修行。
后天气海锁闭者大抵是因为重伤,因此如果有足够大的资本,得到天材地宝,便有恢复的可能,然而先天气海锁闭却根本无药可医。
“这是病,却没有办法治。治不了的病,便是命,即使人不该认命,却不一定拥有改变命的力量。”
这话是白道人说的,听的人自然是胡风,白道人作为他的师父,更如生父,所以他的话,胡风无条件的相信,只是即使相信,胡风也没有办法全然接受。
因为那些嘲讽的目光,真的让他很难受。
身处玄门却连筑基都不能,是一件悲哀的事。
他记得五岁的时候,自己曾随师父下山,去了至今为止他到过最远的地方,灵秀主峰。但那些人异样的眼光让他感到被刺痛般的心疼。
还有九岁时,自己再去灵秀峰,那些目光不仅没有收敛,更像是刀一样,让他没有藏身之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忍受这些差别的待遇。所以十三岁时,师父再领胡风下山的时候,他拒绝了。
白道人看着他,便什么都没有说。
七白峰的一草一木,便是胡风的所有,有时候白道人从灵秀经阁拿几本书回来,便是胡风的修行,他是个再地道不过的凡人,而白道人也更像是一个慈父,读书写字,处世为人……
“小子,快去准备午饭了。”白道人冲着山顶大喊一声。
离山顶巨木往下不远的地方,有两个相依的茅草屋。
胡风站起身来,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草屑,朝山下走去。
两间茅草屋很简陋,一间是胡风和白道人卧室,还有一间便是厨房。每隔几天,就会有人从山下送来肉蔬,倒是不用担心补给问题,胡风也在十二岁的一次尝试中,成功晋级到了主厨身份。
虽然不能修行,但是对于厨艺上算的上小有天赋。
白道人早已辟谷,害怕胡风一人寂寞,才一直和胡风一起吃饭。
但两年前,自从胡风掌厨,白道人就深深迷恋上了胡风的手艺。他甚至觉得,老天把他不能吸收天地灵气的缺陷都弥补成了他做饭的手艺。
如此想来,他便越来越喜欢吃胡风做的东西,明明是粗茶淡饭,却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多久,厨房内已经饭菜飘香。胡风在茅草屋外架起一个木桌,摆好椅子,饭菜也都上了桌。
白道人寻着香气而来道:“小子,你这手艺我可是越来越满意了,不愧是我白道人的弟子,哈哈哈。”
胡风一阵无语,“师父,不瞒您说,你做的东西实在是太难吃了。”
“你个臭小子,你再说我做的东西难吃,老头子我就绝食。”白道人虽然外表看起来苍老许多,甚至发上也无一处不白,但是对着胡风说话却显得俏皮可爱的多,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师父做的东西最好吃了,我跟你开玩笑那,你还当真了。”胡风当然知道是这个孤单的老人一手将自己给拉扯大的,也喜欢和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但是玩笑归玩笑,还是要顺着这个老人。
听罢胡风夸赞的话,白道人才大大咧咧的坐上了椅子,摆出为老不尊的样子开始吃饭。
看到白道人的样子,胡风内心觉得好笑。也坐了下来一起吃。
“风儿,你明天去为我上百草峰求些草药吧。”
正在吃饭的胡风听到白道人突然来到的一句话微微发愣。
“师父,徒儿不想下山。”说完这话,胡风将头微微压低,不再说话,头似乎都要埋进饭碗里一般。
白道人没有说话,但是吃饭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师父为何突然叫徒儿去求草药,难道是师父生了什么病不成?”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安静了一会后,胡风又将头稍稍抬起一点,问道。
“为师想炼几颗丹药,可是你不知道,我和那百草峰的老太婆关系不太好,才想让你去帮我去求些草药来。”白道人没有将饭碗放下。
“原来是这样。”胡风缓缓将腰板直了起来,“师父,那徒儿明天帮你去取草药吧。”
“恩,啊?”白道人放下饭碗,看着这个不论自己曾经如何劝说也不肯下山的少年,心中诧异。“为何突然就想下山了?”
“一直呆在这也挺闷的。”说完,说完夹走了白道人碗中的一块肉。
“哎哎,你怎么能夹我的肉那,这可是最后一块了。”白道人连忙去抢被夹走的肉块。
“要下山了吗,这一下山,又什么时候能够回来那?”白道人的嘴角挂笑,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情绪,默默的想着……
“要下山了吗,师父总告诉自己要像男子汉一样的活着,如果我永远不去面对,逃避,他是不是会失望那?”胡风的嘴角有些刻意的微微挑起,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情绪,默默的想着。
山横于前,便会止步。胡风要下的山,不只是脚下这一座既不高耸又不陡峭的七白峰,还有他心中的山,一个让他止步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