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流云凝结在天际,没有方向。
再多的浓墨重彩铺陈在它的身上,它亦是无色的,夕阳的暖让它变成一片惊鸿的美,流连光彩,不过片刻。
它毕竟还是躲不过夕阳的着色,躲不过疾风地拂略,躲不过黑夜的湮没。
命运将带它去何处,风也不知道。
李玮因已经两天都没有消息了,那场剧烈的争执之后,再没有下文。
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在那样的一个家庭里,怎么会把这样的婚姻放在眼里?
笑意变得清远虚弱,这原本就是一个玩笑的世界。
或许还是回归到这个世界是最安全的。
“妈——”小澈拉了拉她衣摆,举着电话,黑着张脸哀道,“干妈刚打电话来说让你不用去店里了,晚上她去帮忙——”
“你告诉她千万不要去厨房啊,让她早点回来~~~”萧遇回过神来,拧了拧儿子的脸,笑开道,“小净,晚上想吃什么,干妈帮你做啊~~”
小女孩坐在凳子上兴奋地拍起手来:“虾虾,虾虾,夹澈哥哥手手的虾虾——”
小澈拿黑脸瞪她,一失足成千古恨,只能化成额角的三条线。
水龙头的流水声盖过了把门铃声盖得隐隐约约,萧遇皱着眉喊了声儿子:“小澈,开个门去——”
门声刚响过,传来的却是赵澈大叫的声响,还有刘净吓哭的声音,萧遇慌乱地跑出厨房,小澈小净从来不是那种咋呼的孩子,怎么会叫成这样——
他像被抽空力气的游魂一般,斜倚在玄关口,鲜血从发线深处汩汩往下流淌,盖住了半张脸,血液的腥味直接刺入鼻尖,疼得她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她捂着嘴失语一般地唤出了两个字:“哥,哥——”
他苍白的肤色并没有半丝痛苦的神色,望着她伫足的那个方向,清朗的微笑漾上嘴角,像拨开层层阴霾潮湿的云朵,露出无尽蓝色晴空一般明朗的笑容,没有刺目的阳光,只是淡淡的,透进一切的明净色彩,他的笑容,洗净了他一身的痛苦与尘埃,清水一般的笑容,清水一般的男子。
“小澈,还记得我吗?”他温柔地揉了揉孩子的头发,似乎全身的疼痛早已消失。
“舅舅!”赵澈惊呼道,恐惧立马就消散而去,上前扶过李玮因虚弱的身体步入客厅。
崭新的白色毛巾已被血染的通红,每次湿润的毛巾擦到他的伤口,她感觉像自己身上裂开一个口子一样地疼,而他只是拧一下眉,然后清和地微笑道:“小遇,没事的,我不疼,一点都不疼。”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拿着着红药水的手,仍会忍不住的颤抖,抑制不了的泪水在眼前泛起一片白雾,他怎么能如此地不顾自己的生死。
“傻丫头,不要哭了,我终于离开了那个家庭,你应该为我笑啊,我现在是开心的,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你,为小澈,这样活着我会更快乐!”失血的手指,节骨间那么苍白,指端拂过她的眼角,留有残碎的温度,和童年一样的温度。
哥哥独有的温度。
这样只能让她思念的眼泪更为汹涌,明明他已经在她面前了,二十年的空白却让恨意更是难平。
她的哥哥就如此的被别人霸占的二十年,这份应该属于她的温暖竟然阔别了二十年。
“哥——”她趴到他肩上失声哭起来,红药水瓶子在碎在地板上,晕开血色的一印记,烙下洗不去的痕迹,就像经年之后,每次想起,他宽广肩膀的温暖,都会砸下深色的泪迹。
李玮因或萧逢已不重要,他就是她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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拭净血污的脸,清俊中略微显得苍白。
她微笑间想起母亲的话,你和你爸爸,哥哥长得那么像,那么细致,那么清秀——
“澈哥哥的舅舅长得真好看!”刘净的骨子里还是难免淌着秋小晴花痴的基因,早就止住了哭声,眨巴着眼睛望着李玮因道。
“那当然,要不怎么有我怎么英俊的外甥?”赵澈哼了一声,甚是骄傲。
“哪有,澈哥哥和他一点也不像?”都说小孩子最诚实,绝对不会撒谎,刘净嗤了他一声道。
“是吗?那告诉叔叔,叔叔和哥哥哪个好看?”李玮因眉间扬起童稚般的笑意,很快就和孩子打成一片,碎玻璃刺下的疼痛仿佛也是那么细碎的,瞬间就被抚平了。
“恩?”小净眨巴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小手指在太阳穴绕了几个圈,为难道:“哥哥好看,因为哥哥说会娶我,叔叔不会,我还是喜欢哥哥——”
“呀,这么早就被骗走了啊!”这个答案让李玮因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
她从来没有看到身为李玮因的他,如此朗声地笑过,泪腺不禁膨胀,只是泪没有滑下来,而是在嘴角开出了一朵清丽的花,笑容甚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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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晴的定式思维里,赵澈的父亲一直都是被抹黑到不能再抹黑的顶级恶棍;但是‘龙骨’集团的赵少董根本就是一个光辉到不能再光辉的极品人物。
活生生的事实告诉她,恶棍和人物是同一个人。
秋小晴从来都不是一个太平的人,仿佛她最大的喜好和本事就是让太平的世界变得风生水起的,赵译明可是让她猛流口水的帅哥,平时她评价帅哥的最高评语就是‘就差我家暨林一点点了’,而赵译明何其有幸,得到了一个‘都快赶上我家暨林’的满分。
一路上赵译明的脑海只剩下萧遇的影子,任由旁边的秋小晴双眼像侦察机一般在身上来回打转,然后用腹语打长篇小说的稿子,究竟他和萧遇之间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为何原以为抛弃者的身上却流露着被遗弃一般的伤痛,行至家门口,还是没有编出个所以然,倒是屋里逸出的阵阵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家里来什么人了吗?
他们两人之间,只剩下最后一扇门。
握紧的手心里沁着微薄的汗,这一次绝对不可以再落空,绝对不可以。
钥匙声落下,欢笑声扬起。
“小净,你在跳什么舞啊?妈妈回来都不接啊?”秋小晴看到女儿正一蹦一跳地向沙发前的男子作自创式舞蹈表演,沙发上的男子双手打着拍子为小净的表演附和着,眉宇扬着清朗的笑容,萧遇和小澈则靠在他的身侧,哼着调子打拍子,笑声清泠般逸出,‘哇,今天什么日子,那么多帅哥赶着往我家挤,还想色诱我女儿!’秋小晴正为女儿的忽视,正想着上前问候一番,定睛才看清楚男子的额角和手侧都是斑斑的伤痕,天使使命使然,急忙放下包,冲到李玮因面前,抓着他受伤的手骂道:“还拍,都伤成这样了,萧遇你也由着他——跟个孩子一样!”
“妈妈——”刘净有点小尴尬地面对突然杀进来的母亲,对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跑过去抓住人家的手呢?
李玮因的笑容也蓦地僵住了,突如其来杀过来的这个陌生女子,让他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尴尬地道了声,你好。
“哥,你就让小晴看看吧,她是护士。”萧遇也忍俊不禁起来,解释道秋小晴对伤员格外关注的原因,“她,出生医生世家,见不得伤员的。”
他站在她的视线之外,伫足不前。岁月流年,再一次看到她的笑容那么轻柔的绽开,心绪终于落定。就像多年以前的一个个画面,背景再度更替,只有她的微笑,像一个温柔的深潭,让他葬身都无怨言——
“干妈,跟你回来的那位大叔是谁啊?他看着妈妈的眼神好不礼貌啊?”赵澈眼尖看到门口失神的赵译明,扯了扯秋小晴忙碌的衣袖问道。
“问你妈去——”秋小晴‘哦’了一声,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了李玮因的伤上,心想也不用她来给他们介绍,于是不经大脑地话就这么放了出来——
萧遇抬眼望到来人,他的视线像被针扎了一样地紧缩起瞳孔,她把小澈搂紧进怀里,还是被他走进一把拉开:“萧遇!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个小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问了,你回去吧,我不会回答你的——”萧遇背过身去,不敢触碰他质问的目光,“我的生命已经不再需要你了,你离开好吗,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这个答案明显不是她的真心话,赵译明正为赵澈的那声‘妈——’大为光火,可她给这么一个回答无疑是火上浇油,赵译明把她的身体掰过来,直视她的双眼,发狠道:“你再说一遍,你再说遍,我立马就消失!”
萧遇回避着他的咄咄目光,抽噎着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叔你真是没有礼貌,跑到别人家里大喊大叫的!”赵澈最看不得的就是别人欺负他妈,冲着赵译明用他最大的分贝喝道。
“谁是你大叔啊——”赵译明怒目瞪向这死小子,“我是你老子,没大没小的!”分贝立刻就盖过了小澈的声音。
“神经病!”猛地一脚正中赵译明的脚踝,赵澈自恨够不到他的手,否则就是狠狠地咬伤一口,“别拿你的手抓着我妈——你放开他,臭流氓——”
刘净轻轻地扯了下赵澈的衣角,一个细小的声音想起:“澈哥哥,大叔发火的样子和你好像啊!”
“谁发火了!”
“像个大头鬼!”
两个火球同时砸向小女孩,吓得‘哇’得一声就哭起来。
李玮因站起身来,抚了抚小净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小净不哭,这位大叔看到你澈哥哥太高兴了,说话大声了点,我们不怕啊,叔叔带你去玩游戏啊,他们要说会话呢——”
刘净擦了擦眼泪,终于还是游戏诱惑力大,很给面子地向李玮因露出了笑容。
赵译明、赵澈这对第一次见面的父子此时就像斗鸡一般涨着猩红的双眼,对面坐着,大眼瞪着小眼,等对方开口准备反驳。
“萧遇,这次我不会放手了,明天你和这小子就跟我走,我不能让你们两个单身妈妈和一个伤号这么过日子,以前我不知道可以忍,现在绝对不可以让你们再过这样的日子!”赵译明沉了口气,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呵~~”赵澈送了两个卫生眼给他,冷嗤道,“要让小净她爸知道,非把你皮剥了不可,别当人和你一样。人家仁心仁术,在医院救人没回来……”
“死小子,我和你妈说话,你插什么嘴!”赵译明给了他个小栗子,“总之不要再和李家闹了,我们一家人应该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的,不是吗?”
“一家人——?”萧遇低声地念着这三个字,多么奢侈的三个字,可是要走多久才可能真正成为一家人呢,李家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开他,那个女人的警告声如鸣钟一般反复轰响,她不可以跟他在一起,她不敢去触犯家族的底线,“对不起,赵译明,对不起,我不想让你为我牺牲那么多——”
“傻瓜——”赵译明把她拥进怀里,在她耳际温柔地低诉道,“相信我,我一定可以的,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他的语声沉着肯定,只要有她在,他做任何事情才有了意义。
她沉在他的怀里,低低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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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译明终于体会到当年刚回中国时老赵的心情。
每次赵澈接到他电话时那不耐烦的口气简直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虽然自己七年都没有在他身边,但是不得不感慨遗传的力量,把赵澈塑造地和他惊人的相似。
代表性的一点就是,爱跟老子对着干。
赵译明的电话现在比中央电视台的准点报时还准时,四点一到,催命一般想起。
“儿子,今天怎么样?你妈妈有没有想爸爸啊?”赵译明试图把赵澈培养成间谍,赵澈压根不配合,哼了他一声,“她没空!还有别随便叫我儿子,我才不认你呢!”
“死小子,我怎么跟你说不好呢?老爸只有一个,由不得你认不认的!”赵译明冲着电话吼了一句。
赵澈电话横置过来,仅用话筒对着嘴巴,嘟囔道:“你好烦啊,我不想和你说话,家里有客人呢,是位好漂亮的阿姨呢……在和妈妈舅舅说话,我过去和他们玩——”
“千万不要!”赵译明惊呼道,认识萧遇和李玮因的人并不多,他一转念就想到了她,“听我说,不要出房间门你能听到他们在讲什么吗?”
赵澈掏了掏耳朵,皱着眉,漫不经心地听了两句道:“好像是要舅舅回家之类的——”
赵译明的猜测果然得到了应证,连忙警告赵澈:“乖儿子,你千万不能出去,这次听我的话,以后我什么事情都答应你啊,那个漂亮阿姨还有没有说什么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不准再叫我乖儿子!!”赵澈怒道,然后侧着小脑袋靠着墙壁给赵译明收集讯息,“她好像说,她家同意舅舅和妈的婚事了,让舅舅回家准备~~~”
“什么!”赵译明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通着电话都爆发了,更罔论当着面收到这个消息的李玮因和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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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因手里是李瑾因从家里带过来的手机。
无数个未接来电和短讯都是家族里的亲朋的贺喜祝福语。
此时手机仍在不停地震动,号码显示是他父亲的,但是他却没有接通的勇气,任它在手心发麻地摩挲,他不敢去验证李瑾因带来的消息是真的。
“哥,我们回家好吗?妈她为了你的事都三天没有合过眼了,她让我过来就是向你道歉的,无论如何,你都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不想失去你,她求你回去吧,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回家,她什么都答应你。她还说,你是李家的长孙,你的婚礼不可以那么草率,她已经为你订好了酒席、教堂、礼服,婚礼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新郎回去,然后迎接新娘了!哥,你就原谅妈吧,她也是因为家族的规定才不得已那么对你的,现在她都低头了,请帖也都发出去了,你不可以让她一个人在那么多亲朋面前丢脸的——哥——”李瑾因把请柬的样例都递到他的手里,大红的封面上零落着深深浅浅的泪渍,翻开内页,烫金字体赫然印着:新郎:李玮因,新娘:萧遇——而下面的字更是不忍去念——
手中的手机停了又震,李玮因深吸了口气,道了声:“爸——”
“玮因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我跟你赵伯伯他们刚下的飞机,你的事你妈都跟我说了,既然这样我们也只好为你早点办婚礼,哥哥落在妹妹后面总是不好的,你快别和你妈闹了,早点回家吧,我今天晚上就到家,后天就为你办婚礼——还有你赵伯伯有些话和你说——”李东坤声音匆忙,他的语气仍是平缓普通的,也并没有儿女即将大喜的的喜悦之情,只是叮嘱了两句,就把电话递给了身旁的赵勤荣夫妇。
相对而言,他们的兴奋之情已经从电波信号直接传到了李玮因的耳际——
手机‘啪’得掉落到地上,切断了所有声响。
萧遇张了张口,那个‘哥’字仍是没唤出口,终究一切都是自找的,骑虎难下也怨不得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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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因那个残破的房间已是一间装饰一新的新房,只等待着新人的入住。
明净如澈的崭新落地玻璃窗前,花园精致的一角映到她明亮的双眸里,目色里尽是成功的骄傲之色。
最终,还是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