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只野兽。
在绝境中为了光明不顾一切地破坏,
平日越是隐忍爆发时越是不可收拾——李玮因就是这样的人。
李家所有人近日都为李玮因的事愁云锁眉,一向心疼玮因少爷的齐妈更是难过地哭红了双眼,却又不敢向主人家求情。昨天郑惠敏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给企图偷钥匙看哥哥的李瑾因一个响亮的耳光——实实在在地给所有有恻隐心的下人们一个下马威,自那时起再没人敢为李玮因说半句求情的话,甚至连李瑾因都没人敢去安慰。
黄昏已近,余晖隔着树影照到老佣人憔悴慌忙的脸上,眼角皱眉还有嵌来不及拭去的泪花,柔和的光线下分外苍老。齐妈端着刚为郑惠敏煮好的定心茶,匆匆地赶往她的卧房,生怕迟了一步被她迁怒再泼一身的烫茶。
一个剧烈的乍响把老佣人原本就战栗的双手陡然吓了一惊,大块大块的碎玻璃从三楼砸下,声响一阵盖过一阵,手中的茶杯倒地应声碎裂。
“少爷——”老佣人惊叫道,“你要干什么呀!”
楼上的人并没有应声,只是冷着脸用椅子一下一下地猛烈撞击着房前的玻璃窗,被郑惠敏用来反锁窗子的的钢性锁扣依然毫无意义地倔强地守在窗锒上,落地窗破出一个人型的口子,李玮因的身子就从里头侧着出来——
他的手就这么扶在碎裂的玻璃档上,鲜血成串成串地往下滴落——
“天啊——”闻声赶来的下人们惊叫起来,“少爷你快进去啊,不要下来啊,危险啊——”
被一声声咋呼声扰得更为烦乱的李家女主人自二楼赶下来,看到李玮因扶在三楼窗口艰难地抓着墙壁,往下挪步,更是吓的血色褪尽,急声命道:“梯子,快去拿梯子来啊——”
他宁愿死,也不愿留在这个家里一刻吗?
望着这个沉默少语的倔强男子,他终于还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任人支配的温顺男孩了,现在的李玮因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为了他想要守候保护的人,可以抛弃一切,甚至生命——
她终于还是落泪了,玻璃的碎片像一片一片全数地扎进了她的心里,恨可以靠年岁的冲刷来淡化,可是疼痛却一寸渗进一寸。
他是她一手培养的年轻才俊,他是她在外人面前最被称道的孝顺儿子,他是她二十几年来最大的成就。
终究他还是不属于她。
他不要她,宁愿死,也不肯向母亲低一下头。
他不要她这个母亲。
梯子迅即被扶上,李玮因也不反抗,顺着梯子往下踏步,退一格,扶手上便是一个鲜红的手掌印,高温下来不及凝结的血液顺着梯子往下流淌,触目惊心。
已经下到了一半,下人们都为这个安全的高度舒了一口气,但还是毫不怠慢地扶稳梯子,一声声道:“慢点,慢点,小心,小心——”
李玮因的身子停在二楼向一楼的位置,步子没有再迈下,那是一个客房的窗口,深紫色的窗帘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但是那个瞬间掠过脑海的影像为何只在这一刻出现呢?
‘头拼命地想往里探,伸出的手,怎么也抓不到想要抓住的东西,忽然起的风把厚重的红色窗帘附在他的脸上,拉扯不开来,然后沉重地喘息,望不到彼端——’身后隐约还有小女孩稚气的叫唤,哥哥,哥哥,哥哥————他伸手妄图是干净双眼,想看清楚那个画面,睁眼之间一手的鲜血,像屠夫的手,苍白的节指间,鲜血汹涌泛滥——
“少爷!”底下声声疾呼着,“小心啊——”
他的右脚已经踩到二楼的凸型小花坛上,而左脚是悬空的,一旦踩下,就是直直地摔下——
虽不致命,也绝不会只是轻伤——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画面,李玮因失神地望着客房紧闭的窗户,明明紫色的窗帘怎么会变成红色的?被风卷起的红色窗帘?
悬空的左脚稳稳地踏到梯子上,所有人都在他踏回土地的那刻舒出沉重的气。
只是在他转身的那刻所有人都失声地捂着嘴巴,拼命让惊惧的呼喊压抑下去。
他的左脸几乎已经被鲜血覆盖,眉角还有晶莹的玻璃碎渣的亮色,但已被染成血色,他似乎没有半点痛的知觉,走到郑惠敏的身前,低着头诚恳地道了声:“谢谢你——”
郑惠敏怒起又是一个巴掌甩上来,沾了一手的鲜血,恸哭道:“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为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对不起——”左脸此刻才火烧地疼起来,他的眼神依旧澄澈却带着十分的执着倔气,“既然你们不肯答应,我只好离开这个家——”
“什么对不起啊!!”郑惠敏怒喝道,“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妥协,你们给我抓住他——”郑惠敏指着惊恐中的佣人们道。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李玮因甩开扶住他手的来人,大声喝道。
但是一个他可以甩开,两个、三个、四个……涌上的人对这个两天粒米未进的清瘦男子来说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抵抗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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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放开他——”一个冷然的声音从人群身后响起,是李瑾因回来了,她冷素地对着所有人道“让他走——”
“让他走!我说让他走啊——”李瑾因重复命令,下人们也不敢不从。
李玮因望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并没有开口谢她,甩开附着他身侧的人,一瘸一拐地向门口疾步走去——
“瑾因你干什么?”郑惠敏不明所以地骂道。
“既然他这么急着要结婚,妈你就应该好好地为他准备婚礼,这么闹只能把他气走——”李瑾因望着兄长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微暗了一下,默默道,“哥,是你逼我们这么做的,我一直那么爱你,敬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伤害我们——”
“什么?你在说什么?”郑惠敏已经完全摸不透女儿细腻的心思了。
“老许,你给我去跟着他,不要开自己的车,打的跟着他,把地址告诉我——”李瑾因侧过身向司机道,并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的问题,只是黯淡地笑笑,“哥哥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但是他的新娘应该是谁,妈你肯定比我清楚!”
郑惠敏惊诧地望着女儿,凛直的被背突然在炎夏的黄昏吹进一丝寒风,这一刻她的视线是模糊的,不是因为眼泪,是心底的模糊,身为母亲的她此刻才知道,不受掌控的又何止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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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梧桐树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他站在阴影不敢抬步。
喧闹的小店人潮涌动,那么热闹温暖的一个小餐馆,却让他踌躇再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期待还是害怕。
塞车的时候恨不能奔跑过来,而真正站在面前了,就唯恐并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家店。
“请问?”赵译明拉住一位欲进去的食客,“这里只有一家‘申秋小馆’吧?”
“是啊,”食客看了他一眼,打扮不像是会下这种小餐馆的人,热络道,“又是慕名而来的吧,这家店的味道的确正宗,更绝的是老板娘正的秀色可餐啊,赶快排队吧,每天蒸饺数量都有限的——你第一次来,一定要尝尝他们的招牌。”
男子对小店的褒奖绘声绘色滔滔不绝,惹得一旁的女伴很是不满:“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原来看上人家老板娘了——”拎着他的耳朵就往里走,边走还边训,“还不快点,排不到队,回家你煮给我吃吗?!!”
男子只好向赵译明道声抱歉,笑笑跟着女朋友走进去。
一个小时后。
赵译明终于排到队拿到了他的那份餐。
再也不需要怀疑的味道,一定是经她之手的味道。
他放下筷子,不敢不破坏那份完整的香气,叫过服务生询问道:“请问下,你们老板在哪啊?”
“对不起,先生,是我们有什么服务不好吗?”服务员看他一身严谨的装扮,心生怯意地问道。
“哦,不是。”赵译明和煦地向她笑笑,“我是她很久没见的一个朋友,怎么她不在吗?”
“恩,”服务员挠挠头发,困惑道,“请问你是老院长的朋友,还是萧遇的朋友啊,如果是秋院长朋友,那比较遗憾,他很少来店里的,虽然叫‘申秋小馆’————”
“萧遇?萧遇——她不在吗?”重复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终于可以把她从思念中释放出来的名字,念出来终于有回音的名字,“我找萧遇——”
服务员从来没遇过找萧遇的朋友,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俊朗的男子,忽然赵澈的脸映上脑海,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谁找萧遇啊,她去接孩子了,今天晚上不来了,我代班——”出声的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年轻女子,边说边从厨房走出来,双手袖子被捞得老高,脸上还是涂着斑斑的面粉,一副令人忍俊不禁的模样。
秋小晴的视线足足在赵译明身上打了五分钟的圈,咂着嘴想说那么面熟一个人怎么就道不出名字来。
“你好,我叫赵译明,你能带我去见萧遇吗?”赵译明向她打了个招呼道。
“你姓赵!你确定你就是姓赵?!”秋小晴满是面粉的手猛拍额头,搞得自己即将升级为面人。
“对,是赵,有什么问题吗?我姓赵,赵译明,你好,不知道怎么称呼?”赵译明对于她夸张的反应有点犯怵,只好解释了遍。
“赵什么不重要!!”秋小晴厉喝,你个负心汉!!终于知道出现了,看我今天不把你这陈世美开膛破肚了,我就白姓二十年秋!!!摩拳又擦掌,把衣袖捞得跟无袖一样高,正把赵译明三个字问祖宗般问了几个轮回,倏地又垮下气来,难以相信地又问了次,“你再说你叫什么?”
赵译明着实被她的阵架吓到了,用自己也不太敢肯定地语气道:“赵、译、明——”
秋小晴终于不敢再让他重复了,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自己对自己说:“其实叫什么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