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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绿色的枝条零零散散地被截下来,带着露水的鲜花,还未盛放就沾了一地的泥土……
这就是它们的命运,因为没有按照她的意愿生长,所有的一切只要违背了她安排的轨迹发展,就只剩下这个宿命,生拉硬扯地‘回归’到该去的位置,毫不疼惜地把生命地曲线扭转回来——
李玮因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嘴角浮起一抹怜悯的苦涩笑意,此时的他突然觉得一切与这个家沾上边的生命都值得怜悯起来,看,哪怕是一棵普通的花木,她都给它设定好一个该有的生长模式,不该生长的任何一片叶子都会被剔除出去……
他的母亲就是这么样一个人,谁都忤逆不了的一个人,谁也不知道违背她意愿将会是何局面……
李玮因也很意外,自己对于她毫无商量就决定把自己送到美国去上大学的宣判来得毫不讶异,他甚至可以很平和地和她面对面地吃饭,听她叙述为自己构画的宏伟蓝图,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她,他开始变得乖顺地像一个所有家长期盼已久的小孩子,什么都可以听任家长地策划,而自己只需在一旁安然地应允,没有表情,没有生气。
“少爷,”佣人齐妈看到他房门没关,还是很礼貌地敲了敲门,出院以来,他就一直这样总是神色暗淡地发着呆,白昼黄昏黑夜接连着清晨,脸色憔悴的像一张纸,常常只是望着窗外的某一个苍白甚至虚无画面出神,很少说话甚至很少坐下来,善良的齐妈每次看到他的背影眼泪总会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少爷突然之间变成一个样子,没有人能体会她是多么难受和心疼,老齐妈吸吸鼻子,克制住眼泪向他道,“吃晚饭了。”
“齐妈,”李玮因没有动,仍是盯着窗外的某个场景,声音像被抽空了情绪一样逸来,“你来我家几年了?”
齐妈怔了怔,不明白李玮因怎么想起问她这事,答道:“快十一年了——”
“十一年,”李玮因默默念了念这个数字,仿佛这三个字里埋藏着一个魔咒,让人生畏的那一年,“十一年,那你记得李家十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齐妈茫然地叹道:“十一年前李家老先生去世之后,新当家的就把佣人都换了,我也是那个时候来的,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爷爷也是那年去世的?”李玮因眉心纠起来。
“少爷,那么久的往事还是不要追究了,齐妈不想看你这么累的样子——”齐妈终究是对李家秘密不甚了解,她只是心疼她的少爷,她只是不忍看李玮因如此哀伤的神情,“少爷,下去吃饭吧,听说赵家的少爷也来啦——”
李玮因很顺从地‘哦’了一声,终于淡漠地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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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勤荣听说自己的儿子跑中国那么久都没有到其他家族串串门,觉得很不礼貌,特地一通越洋电话过来,让他最好到亚洲所有的‘亲戚’家都走一走——
赵译明是恨透了这些无聊的交际,只因开始自己身份是隐秘的就为就李玮因暴了光,原本想抗争到底,见老子态度坚决实在避无可避,终于搬出高三生活的艰辛论对其详侃了一个钟头,也许是赵老人家着实听不下去了,最终勉为其难地把七家缩减到一家,就是上海的李家。
于是乎,做了一个晚上的心理准备,一鼓作气,直奔这场“鸿门宴”。
赵译明照访李家并没有打什么预兆,李家也没做好迎接外籍贵宾的准备,“鸿门宴”并没有摆出豪门的排场,与李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在一桌温馨的小饭桌前还着实让人冒冷汗,他很不喜欢这个家庭的格调,每个人都压抑着所有情绪,维持表面的和平,极尽粉饰,看起来就成为一个人人艳羡的家庭。
一来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二来又已知赵译明是女儿的未婚夫,只是迫于家族规定才不能在李瑾因成年之前不得告知,郑惠敏便是对小赵百般殷勤,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难得有一个青年可以令她如此钟意,于是夹菜、上饭无不亲力亲为,让小赵好不受宠若禁,却又无处退却这份滚烫的热情。
关于和李瑾因的婚约,李家夫妇和赵译明还算心照不宣。
“译明啊~~”郑惠敏笑容特别亲切端庄,但‘译明’这个名字他很少被称呼,一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在美国家人都称呼英文名,而田家出了田睿直呼其名其他人则至今日仍尊称他‘少董’,一个不甚相熟的贵妇用这样的口气叫着他,小赵内心居然第一反应是自己像是一个被猎头相中的幼儿,即将实施拐卖,“听说你现在住在“龙骨”分部的田家,人家还有个女孩呢,那说出去也方便……要不,搬我家来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正给李玮因夹着鱼肚的筷子顿了顿,狐疑地望向她的母亲,不过她还是可以旋即又若无其事地跟李玮因,道:“哥,你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李玮因低低地点点头,淡淡地笑了笑。
一家人!果不其然,拐卖行动还真利索,正一口汤入喉的赵译明就差一点没有喷出来,极力使劲把自己出生以来尚未用过的涵养统统搬过来,很‘镇静’把那口滚烫的热汤吞入喉,强作笑颜道:“谢谢阿姨啊,田家我已经习惯了,现在这么离开也不礼貌,你们的关心我心领了。”
“可是——毕竟不是——”郑惠敏试图继续转圜他的想法。
一直沉默着的李东坤终于发话了:“人家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你就不要什么都按自己意思去——”
赵译明暗叹这个‘闷包’偶尔还是挺起作用的,毕竟在外人面前郑惠敏还是不敢公然与丈夫唱反调,激动地他都差点当着这么多人鼓起掌来:“是啊,是啊,田家住得挺方便的——”而后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李玮因,亲切道:“听说你要去美国念书啊?”
李玮因没有看他父母,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为了躲避郑惠敏饭后的剩余火力,赵译明决定打开岔子找李玮因私聊一下,于是暗地里扯了扯李玮因的袖口,使了个眼色‘你就没什么话想带给萧遇吗’?
李玮因意会到他的眼神,道:“有空去花园走走吗?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顺便能跟我讲讲美国的习俗吗?”
真是无比谦逊礼貌的一个男孩,赵译明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没有问题——”聪明如比的小赵怕李瑾因跟出来影响视听,又狡诈地转回去问李瑾因,“有水果吗?饭后应该
有水果的吧?”
李瑾因呐呐地应了一声:“好,我跟我妈去准备,我哥身体还没恢复,你照顾着点他啊——”
“我没事,你们不必这么紧张的~~”李玮因温和地一笑道。
“知道了。”赵译明爽声应道,就向李玮因使了个眼色往外走……
夜幕朦胧地铺散下来,花园小径旁的小路等轻柔地散着白光,温柔地降落到男孩的眉间,好像永远被一层薄纱似的哀伤蒙着的眉眼,他转身向佣人吩咐道:“齐妈,请你帮我把我房间书桌上的那个纸盒子拿下来好吗?我有话和赵家少爷说——”
就算是对家里的佣人他都是那样的谦和有礼,可是对于他的父母却是那么地冷漠淡然。
齐妈看了一眼赵译明,打了个招呼就应声上楼。
“赵译明,你是个聪明的人,但愿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两个人沿着花间小径徐徐迈着步,赵译明一直在等他开口,没想到李玮因一开口自己却听不明白了,“我知道,你的未婚妻是瑾因——”
赵译明收回欲迈出的步子,暗自惊道:这李家的人难道眼睛都被火炉烧过,炼就了火眼金睛吗?
李玮因看出他的惊讶,淡淡地笑道:“你也不必太恐慌,瑾因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还不知道有婚约这回事——”但是他的转折语又很快接出来,“可是,我请你不要伤害瑾因,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她,她是一个从小万千呵护下长大的女孩——”
她是一个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女孩,如果谁伤害了她,她会百倍千倍地讨回来,就像梦里萧逢无助的眼神,高高举起又无力垂下的巴掌,而她可以笑得梨花带雨,骄傲漂亮。她的妹妹李瑾因,她毕竟还是她的妹妹,所以李玮因还是没有说下去,他只希望赵译明可以看得清,瑾因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
如果他们俩可以没有交集该有多好。
赵译明自我安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但愿吧~~”李玮因淡淡道,正好齐妈这时从楼上下来,把一个彩纸盒子交到他手里。
李玮因谢过她后转递给一旁的赵译明:“请把这个转交给萧遇,谢谢了,我后天就要走了。”
赵译明接过盒子,好奇地把它递到耳边晃了晃,只听‘突隆突隆’地碰撞声音:“要注意小心轻放吗?”
“不用,碎不了——”把视线放到一个遥远的远方,久远到模糊了方向,“赵译明,我是多么相信你,请你一定不要令我失望,好好保护好萧遇——”
赵译明微笑着点点头,眼神坚定地放在一个点上,坚毅的力量扩散到无限远的地方:“我照顾萧遇不是为了对你的承诺,而是出于我的内心——”
轻快地脚步声是从花园的另一个入口处传来,赵译明心知不能再久留,于是掖起那个彩盒向反方向走去:“时候不早了,我该向伯父伯母告别了——”
李玮因也猜到是李瑾因来了,并没有留他,但见他走了几步又折转回身:“李玮因,为了这个!”他轻摇了摇那个纸盒子,“到美国一定要变得强大——足够的强大再回来!”
秋日夜的凉意层层上染,而他的笑容像驱走一切寒意的暖阳,让李玮因嘴角的笑意终于也染上了温暖的色调,那一刻所有的落寞与怅惘都被他带来的温暖希望所替代——为了她一定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