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沈倾城也就从沈老夫人的青竹堂搬进了李氏为她准备的琼苑。琼苑位于整个沈府的最西边,离沈成业和李氏居住的东苑最为遥远。翻过琼苑后面的沈府外墙,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蜿蜒流淌着,那月下河水叮咚的声无数次流入沈倾城的梦乡。
琼苑虽然只是个破败的小院,可沈倾城是满足的。琼苑的后院有两棵樱花树,那树干粗壮到需两成年人合抱才行。初春时节,和风总会为满院子铺上一件樱花编织的披肩,空中飘着樱花瓣,洋洋洒洒。每当这个时候,沈倾城会认为这樱花雨是天上的娘亲为自己下的,她会在每个洒满斜晖的黄昏,去拾那一瓣瓣的落红,然后将它们装进母亲留给她的那个紫檀盒子里,那里是存放她最珍贵宝贝的。
从沈倾城回沈府那年起,她就鲜少有机会见到沈成业,一年大概能见上三两回就不错了。沈老夫人的生辰、沈成业的生辰、除夕晚上的团年饭,这些场景里她虽然见着沈成业,可真正能和他说上话的机会不多。记得有一年沈成业生辰,她和大哥沈元宗、姐姐沈云珠一起去给沈成业拜寿。那天沈成业明明笑得很开怀,可一见到她,眼里闪过一丝哀愁,朝大夫人李氏身旁的王妈妈道:“带三小姐下去吧!”整个大厅都是欢声笑语,只有她被带回了冷清的琼苑,她至今未明白父亲看她时那满眼的哀愁。
自那以后,她见沈成业的机会就更少了,只是不断听到他又娶了新姨娘的消息。在沈倾城幼小的心里,她伤心的认为,沈成业已经将她和他的娘亲忘的一干二净了。她恨他的薄情,却又忍不住渴望从他那里得到父爱,哪怕一丁点儿,也是令她欣喜滴!就像今天白天他的一句宽慰、一个笑脸就能令她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如浴春风。
虽然沈府是她的家,可沈倾城却一直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这感觉使她变得越发敏感,甚至有点神经质起来。就是这份敏感,让沈倾城察觉到大夫人李氏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她。可李氏又是个不会让人寻着错处的人,虽然她厌恶沈倾城,面子功夫却做得十足,沈云珠有的,她沈倾城都有,只是里子里比不上沈云珠。大家都称赞李氏,碧珠儿过去给李氏那么大的伤害,李氏还能待沈倾城这般上心,真是良善宽厚之人。至于沈倾城,自然该对李氏感恩戴德才对。
沈倾城虽然有点抵触沈老夫人,到底那是她的亲祖母,又养育了她这么多年。一听说沈老夫人晕倒,她赶紧领着丫鬟紫萱赶到青竹堂帮忙。
沈老夫人晕厥的这些天,沈倾城日日在沈老夫人床边陪伴着,她等大伙都散去了才敢进去。她一口一口喂老夫人喝药,替沈老夫人温柔地按摩手脚,又学沈云珠沈柔嘉她们跟沈老夫人说话时的亲昵语气唤祖母。她几乎是每天夜里守着沈老夫人一整夜。沈老夫人身边的张妈妈暗自诧异:二小姐平日里对老夫人不来电,现在老夫人病了,倒是尽心尽力的伺候,这些日子,孙辈中也就她最上心了,看来是真的忧心老夫人的身体,到底是个孝顺的孩子。
沈倾城自己很清楚,她是害怕,她害怕这个世界上自娘亲过世后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永远的离开。
沈倾城和丫鬟紫萱在厨房给沈老夫人煎药,她姐姐沈云珠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气冲冲地闯进来。沈云珠的大丫鬟绿蝶指着沈倾城的鼻子不由分说地骂道:“跟你娘一样的狐媚劲,下作!”
紫萱见她家小姐被一个下人这般谩骂,愤怒地想要过去和绿蝶理论,却被沈倾城拦住了。虽然沈倾城拦住了紫萱,可并不代表她就要受了这鸟气,骂她她可以忍,骂她娘亲,是可忍孰不可忍!绿蝶今日感这般嚣张,怕是背后得了沈云珠的首肯。
沈倾城握紧拳头,冷静地朝沈云珠道:“姐姐平日里是最温和有礼的人了,怎么下人这般粗鄙无礼,肮脏之语脱口而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上行下效。”
沈云珠还沉浸在她没让绿蝶这么骂的疑惑中,一听这话是拐着弯来骂自己,刚才从爹爹那里憋着的火气刚要发作,她身后另一大丫鬟白雪拉了拉她的袖后摆,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道:“妹妹也知道绿蝶是下人,还和下人一般见识。”说罢,一脸鄙视。
沈倾城听她这么敷衍,知道她是来找茬的,便不再作声,继续煎自己的药,忽视沈云珠的存在。沈云珠见她不理自己,也不在意,继续道:“倾城妹妹,平日母亲待你如何?”
“姐姐有的,妹妹都有。”沈倾城煎药自顾道。
沈云珠听罢,紧绷的脸和缓些许,心想,算你还有点良心。道“那姐姐我平日里待你如何?”
沈倾城这下看向沈云珠,一本正经道:“姐姐待妹妹自是好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预妹妹一份。”
这沈云珠平日里带沈倾城的确要好,疼她是真心的。只是沈云珠从小被她娘捂在心窝窝里长大的,没什么心思,又是个直肠子性子。只要她娘和丫鬟婆子一挑唆,她想也不想便跑来找沈倾城算账。算账的结果就是两姐妹吵起来,就跟今日这般掐上,谁也不让谁,吵得厉害时,沈云珠还爱玩绝交,绝到最后都是她先找沈倾城。最让沈倾城头疼的是,她吵架归吵架,吵完后很快将之前说过的伤人的话语忘记掉,继续亲热的粘着你,你还在气头上,她一脸没事的人。
久而久之,沈倾城也就懒得和她吵了。
这会儿,沈云珠已经火爆地大声质问上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挑唆父亲责备母亲?”
“我何时挑唆过?”
“还说没有,今日父亲在祖母院子里见过你之后,回东苑就与母亲大吵起来!”
“我今日虽见过父亲,两句话都没说上,何来挑唆?”
“那为何父亲一回东苑便大发脾气,还责怪母亲待你不是为母之道。母亲平日里待你的好,我可是都看在眼里,你不孝顺她就算了,还挑起父亲来责骂她。”说罢,剜了沈倾城一眼,道,“白眼狼!”
沈倾城虽然听她骂自己很生气,但过去的经验让她选择了沉默。她端起紫萱刚倒在碗里滚烫的药,朝紫萱道:“紫萱,我们给祖母送药去。”说罢要出门去。
沈云珠本来打算,若是沈倾城表现的有一丝愧疚,她就原谅她。可她现在不但不愧疚,还完全忽视自己的存在,她的小姐脾气一下子上来,大声道:“不许走!”两步上前粗暴地打翻了沈倾城手里的药碗。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沈倾城,那神情像极了恶作剧的孩子。
突然,只听紫萱一声惊慌的尖叫:“小姐,你的手烫了好大个水泡!”
沈云珠一听沈倾城被烫伤了,刚才的得意一下焉了下来,想上前去关心一下,又拉不下面子来,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望了望白雪。
只见那白雪道:“紫萱,还不带你家小姐回去上药。”
紫萱听了赶紧扶起沈倾城,想要扶她回去上药,谁知沈倾城朝她微微一笑,道:“我没事,重新给祖母煎一碗药后再回去上药吧!”说罢,自顾自忙起来。
沈云珠见沈倾城手上红红的几个大水泡,自知过分了,便带着丫鬟婆子悻悻离开。
晚上,沈老夫人从厨房管事妈妈那得知这件事后,叫来沈云珠。
沈云珠一来青竹堂,她祖母便呵斥她跪下。沈云珠跪在祖母面前,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祖母不高兴了,不敢啃声。沈老夫人见她跪在那里默不作声,非常满意,道:“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沈云珠非常诚实地答道。她确实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祖母。
“张妈妈,你来告诉她。”沈老夫人原本和缓的脸一下又紧绷着,朝张妈妈道。
“是!”那张妈妈朝沈老夫人行了一礼,又转身问沈云珠,“大小姐今日中午可是与二小姐在厨房发生冲突,还令二小姐的手被烫了几个大水泡。”
沈云珠一听,愣住了,心想,此事怎么传到祖母这了。赶紧道:“烫伤倾城妹妹的手是孙女的不对,谁让倾城妹妹挑唆父亲责骂母亲?”
沈老夫人听她这般辩解,奇怪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今日父亲在祖母院子见过倾城后回东苑便责骂母亲待倾城不是为母之道,孙女想着平日母亲为倾城也是操心的,但凡我有的,妹妹都有。父亲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责怪母亲,不是倾城挑唆又是什么?”
沈老夫人听沈云珠这般说,大概明白是乍回事了。按照云珠的性子,她母亲李氏没挑唆,她是不会和倾城掐上的。要说倾城挑唆,她也是不信的。大概是儿子见倾城穿着过于寒碜,举止过于谨慎,故才回去责怪李氏。自己今儿见倾城的着装,也是在心里恼了李氏。
又见沈云珠一脸天真,沈老夫人顿时甚感担忧,云珠这个单纯的性子,在沈府是有大家疼着宠着让着,嫁到平西侯府了可咋办啊!
沈老夫人叹息一声,道:“云珠,倾城自小没了娘,你爹这些年对她也不管不问,你是当姐姐的,应当多疼惜她。”
沈云珠听沈老夫人这么一说,当即磕头道:“都是孙女的错,害得妹妹受伤,请祖母责罚。”
沈老夫人见沈云珠孺子可教,随即温和道:“你回去将《女则》抄一遍吧!”沈老夫人说了一会话,面露倦容,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乏了,你回去吧!”说罢,挥手示意她出去。沈云珠听着祖母的话,似懂非懂,磕过头后,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