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几天的雨，空气中已然没了泥土的气息，只剩下清爽的微风，从糊了棂纱纸的窗棂映进来的光线也比平常明亮干净了许多。左衍笙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手帕，推窗眺望，屋里屋外顿时有一种晶莹的光辉。
思梓阁楼外的竹叶上悬挂着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时不时滴下的水珠撞击上坚硬的石岩上顿时精光四射。
原来她还是在福建，只是此福建已非彼福建。
她那次回到福建的时候还是为了逃避，逃避那那个人，逃避那个她不敢面对的感情，逃避那双让她失去理智的双眼。而不曾想，那次的逃避却让他们成了永别。
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曾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在她出车祸后抱着她痛哭的人，但是时间证明了一切，曾经的‘思梓阁’也都成了曾经了，当她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心里已经不再是伤痛了，反而成了感叹。
来到这里已有三年有余了，她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北城城门口。那是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了，也是因为这样她被禁足了三年。而这三年来她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谭府的练武场。
谭府是左夫人的娘家，也就是她的娘亲的娘家，她外婆的家。听说她当年随同父母到燕都见远嫁的小姑，也是当年的她被她那所谓的堂姐推入湖中之后，刚好被就在附近的父亲给救了，但是父亲从此就没了，而她的母亲因为伤心欲绝连昏迷不醒的女儿也不顾随她的父亲去了，她则被闻讯而来的谭家接回了抚养。
据说当初她的外婆曾为了他们一家人差点同当时颇有权势的欧阳家大闹起来，最后还是以谭家接她回府抚养而告终的。
谭府在福建北城里也只能算得上是一般世家，不要说拿现在的谭府跟现在的欧阳府比了，就是拿现在的谭府跟当初的欧阳府比也只能说的冰山一角都比不上。但是当时的谭老夫妇二人就是硬是有这样的气势，不仅将她的父母带回安葬，还将她带回抚养了。
到现在她仍然记得当初她从昏迷醒来后，看到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那时候她心里的那种恐慌，那时她还一直自我催眠，认为这一切都是梦不是真的，她冲出谭府，疯狂地跑，看着一路的古街古景，终于跑到了北城城门口，在不得不接受事实后晕倒在城门口，之后一倒就是四个月，吓坏了谭老夫妇二人。
今天刚好是她醒来后跑出去的那天。左衍笙长叹了一口气，要是当初醒来不跑出去该多好！这样她也就不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一个个大摇大摆地逛大街，而她却时时刻刻都被她外婆盯着刺绣，练字作对，弹琴作画了。
“十七小姐。”紫林端着热水和酥饼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左衍笙下巴抵在手背上，她刚想说什么，就被身后出现一道声音打断了。
“笙丫头，你又把窗户打开了。今天有西北风。”
“谭老夫人。”紫林一听声音便知道来者是何人了，对谭老夫人俯身行礼。谭老夫人这是又来教十七小姐刺绣了，紫林同情的看了一眼一脸无奈的十七小姐，很识趣的退出房间。
“外婆——”左衍笙其实早就知道谭老夫人走到她身后，但是她并没有起身，反而侧头用可怜兮兮地眼神看着谭老夫人。
自从她误入谭府的练武场花了两个时辰学会了谭老太爷教的功夫，并举一反三的将学有两年之久的三表哥打倒之后，谭老太爷就在谭老夫人炫耀，说她有他当年的风采，谭老夫人为了证明她也有她当年的温婉。
在这被禁足的三年里她可从来都没无聊过。谭老夫妇二人轮流到这里教她生平所学，这三年她完全回归到了学生时代，每天倒床就睡。原本娇小的身板硬是在三年里长到了将近一米六的海拔。对比同龄十三岁的表姐表妹们来说，她是身高绝对是高挑了。
谭老夫人无视一脸可怜模样的左衍笙朝她刚刚的视线看过去。“外婆——”听着左衍笙撒娇的叫声，谭老夫人满脸笑意，轻轻将左衍笙额前的发丝挑到耳后，宠溺道：“笙丫头，要是你能绣出一条让外婆满意的手帕出来，外婆就允许你也跟你表哥表姐们出去玩——”
“外婆说话算话！”眼前一亮，左衍笙等不及的打断，一个闪身抓起她刚绣了一半的牡丹花认真地绣起来。
看着左衍笙不等她说完就跑到一旁认真刺绣的模样，谭老夫人不失妩媚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怜惜。
这三年来，没人能比他们夫妻更了解她的聪慧与傲气。但是同样的，这三年来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淡化她美眸深处的忧伤，而这三年来他们也确实没有白费功夫。她的眼中少了份忧伤，多了一份豁达，这孩子已经长大了，她终于看开了吗？这下她也可以安心了。
过段时间再告诉她要回燕都的事情吧！就让她出去无忧无虑地晚上一段时间再说吧！决定后的谭老夫人笑着了一眼左衍笙绣的牡丹花，暗暗点头之后走出了思梓阁。
一个时辰后，一辆朴实但却不一般的马车“哒哒哒”缓慢地行驶在街道上，马车中传出一道清澈的抱怨声。
“外婆，你说话不算话！”此时的左衍笙瞪着大眼哀怨地看着坐如松的谭老夫人。
“那笙儿说说看外婆怎个说话不算话了？”谭老夫人好笑地看着一身粗布衣，长发随意用一条布绑住，全身朴实无华的左衍笙。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左衍笙虽然将脸涂黄了，但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也是粗布衣无法掩饰的。还有从骨子里流出一股让人不容忽视的淡然，以及淡然中夹杂的傲气。
不过他们夫妇教出来的人怎会没染上他们身上的傲气呢？
“外婆说笙儿可以跟表哥他们出来玩的。”左衍笙嘟着嘴喃喃道。早知道就应该先把话听完。
“这个可就不能怪外婆了不是？”谭老夫人像是知道左衍笙所想一般，好笑地出声，“刚才可是笙儿自己不等外婆把话说完的，而且笙儿你确定你知道你表哥他们在哪里？”
“外婆你这么说就小看笙儿了！”左衍笙骄傲地仰起头，撇嘴喃道：“大表哥清风锦衣玉带，手持折扇定然是去风雨亭吟诗作对去了，二表哥清音衣冠楚楚，腰挂玉箫当是在竹笙亭与人切磋音律，三表哥清允空手而出嘛，就定在风雅阁赴约咯！”左衍笙不间停地掰了三个手指，“二表姐天语，三表姐天虹朝南而行，二表姐面带羞涩，三表姐一脸调笑，肯定是大表姐天心为她保媒，二表姐定是害臊了硬是拉上三表姐结果被三表姐调戏了一番。”
对上谭老夫人隐晦不明的双眼，左衍笙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她挪了下位置，双臂抱住谭老夫人是手，讨奖道：“外婆，笙儿说的对不？”
“笙儿观察得很仔细，但是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也有千千万万种思想，所以笙儿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人都不能掉以轻心知道吗？”谭老夫人轻拍左衍笙的手，眼里浓浓的不舍。
女大不中留啊！他们夫妻当初极力将她讨来的抚养，但欧阳府毕竟在燕都也是有权有势的世家，当初他们能将笙儿讨回抚养到及笄已经是欧阳府给是最大宽限了。毕竟他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只是她当真舍不得啊！想到以后要是身边没这么个人儿跟自己比斗，心里就堵着慌，难受得紧。
“什么时候必须得走。”靠在谭老夫人的肩膀上，轻轻出声，原本清澈的声音变得黯哑沉重。
她不是没想过有一天必须得离开谭府，只是从没想到她必须离开谭府不是因为婚嫁，而是还有其他的原因。心里不舍得紧，难受得紧，喉咙涩涩的，一股泪水硬挤上眼眶中。
谭老夫人眼泪再无法抵制，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手依旧不停地轻拍左衍笙的手，久久不语。
“我会以探亲的身份去燕都，一探亲完我立马回来。”左衍笙抬起头，伸手为谭老夫人拂去脸颊上的泪痕，坚定道，“不管他们让我去燕都的原因是什么，只要不生变故，我定在一年内回来。”
不生变故谈何容易？世事难料不是吗？只是只要笙儿有这个心，那么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她不该去强求太多，个人有个人的命啊！
谭老夫人压抑着心底的不舍，调笑道：“笙儿所说的变故莫非是找到意中人？”
额！这情绪未免转变得也太快了吧？左衍笙感觉额头出现了三条黑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