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炆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稳稳当当地安坐金銮殿的龙椅之上,俯视群臣。侍立一边的大内总管太监却是张诚,王诚安一早就被打发去守明孝陵。大殿上乌鸦鸦的文武百官,皆安品级站好。允炆缓缓地出言道:“圣贤云,兼听则明。众位爱卿不必顾忌,大可畅所欲言,言之有理,朕自当采纳。即使有言语冒犯之处,朕绝不怪罪。”
大臣们只是面面相觑,无人出首。
允炆环视群臣提高音量:“何位爱卿由本上奏?”
鸿胪寺卿纪纲出首道:“臣纪纲由本上奏,东海蓬莱仙岛前月骤现于海雾之中,有凤鸣其间。此乃天将祥瑞,以证皇上乃天命之君!”
纪纲此言一出,有几个大臣纷纷上奏一些天将祥兆之事,说得允炆好不心烦。允炆冷冷地睨了纪纲一眼道:“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朕今日广开言路就是要群臣争相上谏,指出弊政以弥补缺漏。”
纪纲等讪讪地退下。
大殿安静了一会儿。户部员外郎杨士奇出列道:“皇上,臣杨士奇有本上奏。天下初定,方兴未艾,仍需休养生息。夫农,天下之根本也!洪武二十五年黄河水患,沿河诸省遭淹田地万顷,至今仍有大量流民四窜,群聚山头为贼寇,扰乱一方。臣斗胆奏请皇上效法汉文帝改十五税一为三十税一,并免山东河南诸省赋税,凡流民弃甲返乡耕织,官府既往不咎。”
对于黄河的水患,允炆记忆犹新,昔日北平一行,过了济宁京杭运河两岸一片荒芜衰败,百里难见一缕炊烟,天灾凶年百姓不免于死亡便铤而走险,霸山占岛拦路抢劫不利于稳定治安,点头道:“杨爱卿所言极是,擢你为户部侍郎,主管此事。”
工部侍郎夏原吉出班道:“臣有本上奏,京杭运河自前元文宗天历年间淤塞至今仍未疏通,运河北段细若山溪之涓涓细流,致使南北交通不畅。臣奏请皇上降旨疏浚河道,南北交流畅通无助,利于朝廷控制北方,及时组织力量对抗蒙古骑兵的不时侵扰。”
杨士奇忙道:“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妥。疏浚运河耗资不菲,劳民伤财,实与休养生息之国策相左。”
允炆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昔日皮日休有诗云,‘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运河是南北交通的要线,从长远考虑,一定是要修的。不过,此等千秋伟业不急于一时。朕命夏原吉为特使,勘测运河水情,绘制详细的水文地图以备十年之后重修运河。”
处理了几件日常事务,允炆的眼光一扫齐泰,兵部尚书齐泰会意地出首道:“皇上,臣齐泰有本上奏,齐王榑于封地豢养重兵,不言不逊,忤逆新帝,包藏祸心!”
允炆假装吃惊道:“哦?有这等事!齐王为朕之皇叔,骨肉至亲,荣极人臣,有何祸心?”
齐泰理直气壮地道:“皇上,千真万确。人证物证俱在。不如,皇上召齐王进京审问。”
允炆低头假意思索了一会道:“不好吧!都是一家人。这样吧!齐爱卿派人请齐王进京问一问,若无谋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果有不臣之心,就交予宗人府定罪吧!”
吏部尚书黄子澄进言道:“皇上,诸王为不能进京吊唁先帝以尽人子之道对朝廷有诸多非议。臣奏请皇上,召藩王世子王子们进京守孝三年,以彰显孝道。”
允炆暗自满意,不愧是多年的心腹,齐泰和黄子澄说到他的心坎上了。齐王素来不服自己,就拿他来试刀。有世子王子们在京为人质,除非预备着断子绝孙,否则没有哪位藩王有胆量与朝廷作对。允炆颔首道:“我朝以孝治天下,为先帝守孝一事甚好。方孝孺!”
翰林大学士方孝孺出列道:“臣在。”
允炆吩咐道:“方爱卿,即可草拟诏书,召藩王世子王子们进京。”
允炆才要退朝,御史大夫景清出言道:“皇上,臣有本上奏。皇上口口声声说着孝道,可是先帝百日丧期才过,皇上昨夜就与徐妃娘娘夜吹淫曲,贪欢不已,实在有违人孙之伦。皇上乃天下至尊,万民之表率。一言一行都关乎黎民社稷,所以请皇上谨言慎行!”
允炆脸色大变,旋而调整如常,笑道:“爱卿何出此言?”
景清傲然地抬起头道:“丝竹之乐随风可飘出宫闱,皇上乃圣君,自然明晓‘因色误国’,绝不会步李后主之后尘!”
允炆的笑容了掺了一丝的冷意:“爱卿把朕比作李后主?”
黄子澄忙代言道:“皇上,景大人的意思是皇上会借鉴古人成就一世伟业!”他朝景清道:“景大人一定认为皇上圣明,堪比唐太宗吧!”
景清却冷笑道:“臣窃以为皇上还不如李后主!李后主是不明错里,而皇上则是知错犯错执迷不悟!”
此言一出,大殿岑寂地听得到允炆重重的呼吸,允炆的手因愤怒而攥紧,但没过多久就缓缓地松开了,他带上笑容道:“多谢爱卿诤言直谏,朕会注意的。好了,你先下去吧!还有谁有事要奏?”
景清挺起胸脯道:“皇上,臣还有话要说,请容臣奏完。”
允炆只得硬着头皮笑道:“爱卿但说无妨。”
景清扑通一声跪下道:“皇上登基已逾三月迟迟未立后,引得外界揣测纷纷。有传言皇上将变妾为妻、废长立幼!”
脸色煞白的允炆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厉声道:“妖言惑众!”
大殿里静得只听见景清的磕头声和说话声:“皇上请勿怪有此流言。元妃马氏仍居东宫,皇长子年过七载仍未开蒙。为澄清谣言,请皇上择佳日行册封嘉礼。”
允炆却平静下来,心中直泛嘀咕,景清也追随自己多年了,照理说不该和自己唱反调,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属意的皇后人选是如铃吗,只是冷笑道:“若传言非虚呢?”
景清仰头望着允炆道:“皇上,一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元妃马氏乃皇上原配,先帝亲封,迟躬淑慎,赋性安和;皇长子于襁褓之中便得孝康皇帝所赐嘉名,忠厚敦实,深得人心。嫡庶之名早已定下。除非元妃马氏有重大过失,否则皇上不可轻易废弃。”
允炆这才明白了景清的意思,他细细地品味着“除非马妃有重大过失”一句,原来景清是在提醒他,如果他冒冒失失直接提出立如铃为后,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只是最近马妃似乎有高人提点,变得谨小慎微,找她的错还真是不易。他笑道:“此事再议吧!朕昨日看过边报,安南最近局势不稳。耿炳文,你怎么看?”
右都督耿炳文将军已是近七十岁的老人声音有点颤抖:“皇上,安南不过是证据更迭带来的小的骚动。况且安南紧邻云南,有西平侯沐英镇守绝无大事!”
允炆“嗯”了一声道:“有西平侯安守云南,朕着实宽心。”
为景清捏了一把汗的黄子澄齐泰见允炆并未发怒都松了一口气,趁允炆询问边关一事时,黄子澄朝景清使了一个眼色。
退朝以后,黄子澄与齐泰拉住景清直埋怨:“你又不是不知皇上的心思,怎么和皇上对着干呢?”
景清笑道:“徐妃娘娘姓什么?”
黄子澄白了他一眼:“这不废话嘛!当然是姓徐!”他眼里似有一道光闪过,“莫非景兄的意思是淮西功勋派会借此夺权!”
齐泰摆手说:“不会的,徐妃娘娘以前是孝云公主,从小就在深宫,和徐家没什么联系。”
黄子澄摇头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去年徐妃娘娘不久去了一趟北平府。徐辉祖也在,听说他们兄妹关系很好呀!皇上一登基就派了徐辉祖扼守徐州,怕是有重用的意思。”
齐泰皱起眉头说:“徐辉祖倒也罢了,徐辉寿那只老狐狸可真不好对付!”
景清捋着胡须说:“徐家东山再起对我们是大大的不利呀!一个吕子禄就已经够烦的。所以徐家的女儿决不能为后。”
齐泰为难起来:“皇上的意思很明确。违逆了圣意,对我们有好处吗?”
景清笑着说:“这一次我们可以和吕子禄合作,他也不希望另有强大的外戚和他分权!再说,皇长子的确是忠厚敦实异常,到时少不得要我们费心辅弼了。”景清的话中大有深意,齐泰和黄子澄是听明白了,吕子禄是允炆的母舅,椒房贵戚,掌控了朝廷四分之一的势力,自然不愿意徐辉祖兄弟来分这一勺羹。扶持马妃和皇长子文奎,一方面是马妃的父亲光禄大夫马濂洁没有能耐,一味地迂腐,不会构成威胁;另一方面,也是最要紧的,皇长子天生痴傻,将来是好傀儡,有利于他们揽权。
齐泰指着景清笑道:“我看景大人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呀!老谋深算!”
建文一朝的三位权臣相视大笑,各怀着不为人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