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月,我恹恹瘦损,无甚大病,只是常觉困倦,每日思睡昏昏。醒来时,若是朱棣在场,我就觉得允炆的一双愤怒的眼睛盯着我看,弄得我总是冷汗淋淋,浑身冰凉,疲惫不堪,许多贴药吃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三生情债,两人阴阳,一心索还,即使沧海桑田,允炆也是我心中的一道伤疤,阴魂不散,我千愁万愁脉脉堆春山。
闷坐乱思更伤神,到暮春时,太医们与卷耳建议我每日散步半个时辰,于是每至黄昏暑气散去时,我便去御花园闲走。我从不去碧玉台、灼华亭等地,旧地重游触景伤怀,更添烦忧。每一日,我沿着碧沉沉的太液池,拂开垂地的碧柳丝,看着风中碧荷映水翩翩,不知不觉步至一片碧桐阴下的石凳上静坐,我一回头,总看见朱棣远远地跟着。
朱棣似乎每日就靠近一小步,等到酷暑难耐时,他已距我只有三步。距离很近了,但朱棣却还是静静地走着。等到几日后,他才开始说今日天气很好等诸如此类的话。最初我听闻他说话,总是先不安地看看两边,每每触到允炆的愤然的目光,我会立即往前跑几步,他也便就不说了,安静地跟着走。等到我平服下来,才又开口。渐渐地,我看见允炆怒眼的次数变少了。到了夏末时,我居然能与朱棣安静地肩并肩,走走路,说说话,而察觉不到允炆忿恨的目光。
九月中旬的一日,我与朱棣照常漫步水边。他笑道:“你总算好了。卷耳的法子真灵,循序渐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朕一步步地来,果然成效斐然。朕要好好赏她。”
我手持一柄湘竹香扇轻轻地摇着,银丝流苏滑在手臂上,是微微的凉。碧莹莹的凤玉佩用红线系在浅绿罗裙上,像一只凤凰欲飞起。我不留神踩到幽道边的绿苔,虽有朱棣扶得及时,没有摔倒,但玉佩掉到地上了。朱棣道:“人没摔到就好。”他捡起了玉佩,笑道:“玉佩倒没摔破,来,朕帮你戴上。”
我劈手夺下,低头道:“还是臣妾自己来吧!”玉佩是大姊赠予我的,象征着妃嫔的身份。大姊免去了我的日日请安,怕我受别的妃嫔的气。其实现在六宫之中已经没有人敢挑明说我的不是,她们偶尔在御花园遇到我都是谦卑有礼。原来人前人后说我坏话的景兰妃已经失踪了,但没有人敢议论此事。我想她们一定揣测是与我有关,但我心里清楚这是因为景清是允炆的人。朱棣后来告诉过我,景兰妃是允炆安排的,薛蟾凌也是效忠允炆,所以也被朱棣秘密处死了。当然连高煦都不晓得蟾凌的死因,一直以为她是死于小产后的血崩。他又派了驸马李让带着永平公主去杭州镇守,放了一把火烧了疏影山庄,烧死了躲在其中的溥洽与王司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朱棣诱敌深入,终于彻底铲除对手。
朱棣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好,那么你可愿随朕去南山亭那边看看。菊花可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