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雪仍是肆无忌惮地下着,地上的积雪厚厚的。腊梅有纤细的虬枝负不住雪的重量啪嗒地一声断了,惊醒了允炆。他睡得不甚安稳,见时辰不早就蹑手蹑脚地下床。今日祭祀宗庙,允炆不得不穿冕服。
所谓冕服是皇帝最正式的衣服,只有祭天地、宗庙时才穿。冕,前圆后方,玄表纁里。前后各十二旒,旒五采,玉十二,珠五,采缫十有二就,就相去一寸。红丝组为缨,黈纩充耳,玉簪导。衮,玄衣黄裳,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六章绣于裳。白罗大带,红里。蔽膝随裳色,绣龙、火、山文。玉革带,玉佩。大绶六采,赤、黄、黑、白、缥、绿,小绶三,色同大绶。间施三玉环。白罗中单,黻领,青缘襈。黄袜黄舄,金饰,很是繁琐。
小光子和张诚一左一右手忙脚乱地帮允炆穿衣常出错。眼看时辰不早了,允炆有点着急,低声骂道:“没用的奴才,连个衣服都穿不好。”
“我来吧!”如铃披了一件银狐大氅,匆匆走来。她的头发毛毛的,显然是尚未梳洗。她娴熟地帮允炆系带子,挂上佩饰,笑道:“这套衣服平日里又不穿,他们自然手生了。”
允炆笑道:“还是把你吵醒了。”穿好冕服的他撑开袖子来回走了几步。
如铃端详了一下,笑道:“很有帝王气度嘛!”
允炆得意地道:“那当然,朕,君临天下!”
如铃笑吟吟地一拜道:“臣妾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允炆严肃地扶起她道:“月贵妃快快请起。”还没说完撑不住噗嗤地笑出来,“好像和戏文上一样。”
“戏文?我看是好梦吧!”如铃笑着奉上一碗鸡汤泡饭道,“先吃一点吧!”
祭祀礼节甚繁,不到午时是不可能结束,而在此期间,允炆是一粒饭都不能吃。如铃特意准备了鸡汤泡饭配上几碟下饭的小菜,免得允炆到时挨饿。允炆笑道:“你想得真周到。”
如铃笑道:“母妃也是这么做的。不过她也要早起,随驾去宗庙。我可以躲懒,等送走你,我再美美地睡一觉。”
允炆才用完膳正要起身,就听到宫门被敲得震天响,皱起眉头道:“这帮奴才越来越不会办事了,时辰到了,说一声就好,没必要——”
玉簪从外头跑进来,道:“皇上,娘娘,是黄禧嫔娘娘来了。”
黄莺儿一身都是雪,头发蓬乱,满脸泪痕,顾不得礼仪闯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哭道:“皇上,柳丽嫔去了。求你恩典恩典,给她一副好板吧!”
柳丽嫔对于允炆来说,是一个很陌生的称呼,他根本想不起来是谁,只是为黄莺儿擅闯承乾宫而且又是说死人的事感到不高兴,冷冷地道:“一点都不懂规矩!张诚告诉吴德佑一声,让他照着规矩办!退下吧!”
“皇上!”如铃低低地唤了允炆一声。她看见黄莺儿只穿了件破旧的墨黑猩猩毡直哆嗦着,怜悯地道:“黄禧嫔你先起来吧!玉簪给禧嫔上杯热茶。”她复向允炆道:“你先去!这事我来办!”
时间实在有些紧,允炆点了一个头表示知道就走了。如铃送走允炆后回到室内,看到黄莺儿啜饮了热茶,脸色红润些后,才道:“柳丽嫔是怎么回事?”
黄莺儿复又跪下哭道:“玉镯姐昨晚去了。因为在节下,马贵妃娘娘嫌不吉利,就吩咐用席子一包扔到城外乱坟岗上了事。可就是这样,公公们也只是嘴里应着。到现在,玉镯姐还躺在床上,连衣裳都没换。月贵妃娘娘,请您开恩,派人葬了玉镯姐吧!”
韩嬷嬷提醒道:“公主,现在主管六宫之事的毕竟是马贵妃娘娘,不如再让人禀告马贵妃娘娘一声,让她定夺。”韩嬷嬷担心黄莺儿是马贵妃派来的,目的是让如铃因为越俎代庖而受责难。
但是如铃没有想到这一些,叹道:“先派人给柳丽嫔装裹吧!虽然是正月,不宜大办丧事,可也不能失了皇家的体面。先停灵在皇觉寺的偏殿。出了正月再按嫔礼下葬!”
黄莺儿连连磕头道:“嫔妾替玉镯姐谢谢您。”
韩嬷嬷忙道:“公主,奴婢立即派人将娘娘的建议告诉马贵妃娘娘!”
黄莺儿哭道:“月贵妃娘娘,您就做主吧!马贵妃娘娘根本不可能会管的。连玉镯姐病重时,她都不派个好太医来瞧瞧。娘娘,你忍心见玉镯姐赤条条地躺在冰冷的床上吗?”
“韩嬷嬷,就这么办吧!”如铃皱眉道,“太可怜了。”
韩嬷嬷冷冷地看着黄莺儿,叹道:“公主,你过于慈悲了。”
黄莺儿偷偷瞟了一眼韩嬷嬷,忙把头低下去,哽噎地道:“娘娘,嫔妾感恩不尽。”
如铃淡淡地道:“再给黄禧嫔找几件鲜丽的衣裳吧!毕竟是过年。”她有些困倦,就起身回寝宫了。
韩嬷嬷趁机递了一个眼色给小光子。小光子立即悄悄地跑出殿外。金钗将几件簇新的冬衣包好,递给黄禧嫔,道:“禧嫔娘娘拿好。娘娘没用早膳吧!奴婢已经派人在侧殿安排下了,请娘娘随便用些。”
黄莺儿摇摇头,道:“月贵妃娘娘真是活菩萨,太好了!可是柳丽嫔那边——”
韩嬷嬷接口道:“禧嫔娘娘,你就用些吧!你忙了一宿了。柳丽嫔娘娘那边有人料理,您就放宽心吧!”
用完膳后,金钗又奉上茶,服侍黄莺儿换上新衣后,直到巳时一刻,才送她出承乾宫。
黄莺儿走后,小光子就回来了。他急道:“柳丽嫔娘娘是被人毒死的。方才刘太医去看过,表面上很像哮喘突发而死,但其实是被下了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药,药的分量计算的很精确,正好让柳丽嫔娘娘在除夕之夜毒发身亡。”
韩嬷嬷皱眉道:“果然有古怪。黄禧嫔娘娘以前是哪个宫的宫女?”
玉簪鼓起勇气道:“韩嬷嬷,奴婢想起一件事。”她在低声道,“奴婢以前在太后娘娘那边看见一只很俊的黄莺儿,当时她得意地说原来养这鸟的宫女就叫莺儿。黄禧嫔的闺名不就是莺儿吗?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宫里医术最高超的就是吕秋水,韩嬷嬷点头道:“很可能。”
小光子忙道:“绝对是的。奴才方才无意中听钟粹宫的抬尸的太监说,柳丽嫔娘娘原来是莳花宫女,而黄禧嫔娘娘是养鸟的。”
韩嬷嬷急于找一个商量的人,四顾却发现卷耳不在,咦了一声,道:“太妃娘娘怎么还没过来?”
玉簪插口道:“韩嬷嬷,您忘了。太妃娘娘四更天时被太后娘娘请去作陪,说是思念虞怀皇帝思念得难以入眠。太妃娘娘派人来说今日可能来不了承乾宫了。”
韩嬷嬷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她问道:“那皇上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小光子掐指一算,道:“还早呢!起码要到未时以后。”
韩嬷嬷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冷不防金钗出来道:“娘娘,醒了。”
韩嬷嬷怔了一会,才道:“还不进去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