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烈雪背着莲衣静静地站在四境皆是影像的世界里,既无奈又紧张,然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那份紧张揉杂着期许的情愫。
他与莲衣置身所在,确实是一块遁迹空间,至于有没有虚灵那类存在却是无法知道。
他是相信莲衣最初给的路不会有错,既然岛屿中圈的格局变了,那两人踩入的世界是死路还是出路又是另外一回事。
莲衣双腮绯红,充满不安,预料的责备没有来袭,反倒令她惶恐起来。
可能是为了安抚她的慌乱,余烈雪还不忘用托着她双腿的手拍了拍,“没事。”
他始终记得初遇长方炎的那处院落就设了一个十分明显的“重镜阵”,这里是迷禁还是其他玄奥的禁制在这个时候倒是不好判别。重镜阵极有可能令人失去六感,可至少现在他没发现任何问题。
“怎么办?”
撞穿了狭隘沟壑最后的光明来到这里,更像是进入一个没有出口的屋舍,到处都是明亮的光,到处都是如镜的像影。
余烈雪没有想到莲衣会问出这样的话,毕竟自己是个红袍见习,问话的对象可是教宫乃至国院中为人师表的教头。
莲衣芳龄十七,不得不说是出落大方的黄花闺女,她之所以如此年轻就成为国院教头除了本身对一些诡道的研究颇具深刻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那颇具来头的家世。
“你真是教头?”
莲衣一听余烈雪如是说来,当然愤愤不平,美目猛然鼓起,“怎么?教头就要什么都知道吗?先生就一定比学生厉害吗?当年梨苁道应天下,凭的也不是莽勇;奇崖庄的那位大人物看穿无虚多少人愿意提颅拜他,他的修为纵是丢入红尘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吧。再则教宫里教授礼仪的教头也不在少。”这个时候的她心底也难免委屈,毕竟最初教头齐聚,看这整个岛屿格局图的时候,她确实分心了。
这个时候的莲衣其实并不理解余烈雪话里的平实,并没有任何鄙夷之意,只是觉得她一个弱女子既然与试炼无关犯不着以身涉险。
其实事到如今要怪那也只能怪那道急军令。
重镜阵,多会衍生虚像,可以是事物也可以是人,制造一种假迷的诡异。迷禁就不同了,从可考的藏、经中可以知道,秘境一类无论天然还是人为布施都会参合许许多多的迷禁,可以是通径类的传送点也可以是遁迹空间的入口,总之无论什么禁制都需要力量依托,而力量依托的顶点常常就是阵基、阵眼一类。
破禁的方法毫无疑问就是寻觅阵眼与阵基所在,当然没有超绝的法道仰仗无法直接破阵,因此这样的方式就更显艰难。
余烈雪通晓诡理,但最棘手的问题却是此刻的他也无法判别此禁制的类别。面前都是倒置的重影,他不动影像也不动,他动影像跟着动,但是方位竟是相反的,除了无华的光亮外,纵然是地面也如镜子一般,无从下手。
也不知道这些光幕究竟有多少,漠然看去就好像以脚下的地面为顶点,一张张一排排无限延伸的光团巨镜。他从震、兑、离、坎四个大主位看去,一眼望不到头,同一平面上倒置的影像之间只有极小的间隙。
重镜阵里可能有虚象、假象,若假定周围没有这些事物,那就能抓出破绽吗?
余烈雪想了想,准备从最原始的方法去探别,“帮我个忙吧?”
他小心翼翼地把背上的莲衣扶坐好,“你坐在这里别动,我试着破阵看看。”
那些光幕用杵刀去捅也是击之即穿,可对整个禁制没有丝毫影响。
余烈雪首先顺着震位而走,走了许久回望莲衣并没有错位的感觉,还是站在一条直路上,所有光幕里的异影也只有他的身影,也正是向着反方向一次次幻变,但站在莲衣的位置,所有的光幕又是两人的影像,白芒的世界没有一丝一毫除去影像外特别的事物。
他回到莲衣身边,莲衣也不看他,冷漠地揉搓着裙摆,似乎把裙上的污浊换成了面前的可憎之人。
莲衣心中有恨,当然这样的恨意只是小女子的矫情罢了。她暗想,若是他来求她,兴许她会用自己所识点化他一二。
中圈的禁制法道卓绝,除开禁制就将进入岛屿中心,而岛屿中心有什么她也不知道。
当然莲衣自己也没办法破此禁制,虽然岛屿外围的串联禁制是她主掌,但这一头的牵络想来是落在某位较资深的人物手里,以她的学识也无法辩解。
余烈雪惶惶不安地顿了顿,紧跟着,他朝着兑位移步,同样的情形再度出现。
这一次,他比之前更为认真,震、兑相背,一路走去却发生了奇诡的变化,光幕里的影像同样是逆变的,可为何莲衣却坐在咫尺之间。
这令余烈雪百思不得其解,他幽幽朝着莲衣的所在看去,莲衣竟然还是静静地安坐在那里。
四境空阔,没有声音。
以震位来看,只要步出莲衣所在的位置就没有了莲衣的影像,一路只有自己,可从兑位出来,莲衣与自己又存在于影像中。
这是什么意思?
他急急跑回莲衣的位置,又从那里开始朝着离位奔去,这一次是为了印证变化,他发现离位出去与震位所见一般无二。他又折回,从坎位出去,一路所见竟是同兑位相仿。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禁制,就连余烈雪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莲衣看着眉头紧锁的余烈雪,“怎么了?没有头绪吗?”
余烈雪没有说话,他站在莲衣身前朝着四面八方看了许久许久陷入了沉思。
《断道禁》里有许多诡禁的残记,就好比许多棋经里的存世残局,禁制与一些棋局、方术许多都是现世未解之迷。那些章经一一淌过他的脑海,他试着从中寻觅相似的范例。
此刻,位于东关的一座神峰上,一位老道站在昏黑中静静地凝望天幕。
“怎么样?我们的条件那里答应没?”
“禀老师,表面上答是答应了,但是他们似乎很不满意我们的条件。”
“受牵于人多是不爽,走到这一步尔非我所愿,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老师,这样真的好吗?”
“好不好又能如何?天下人或许会明白吧。”
“老师…”
“什么时间?”
“最快九月,最迟十年天坟祭…”
“去吧…”
“是,老师。学生会去安排。”
寒风里,两道身影瞬息隐灭在空气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这片只有光和影的奇地里余烈雪再度动了起来,他首先从震位开始,目视莲衣背向而走,他发现光幕里的影像开始朝着莲衣的位置移变,而莲衣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光幕里。
于是,他回到莲衣所处的位置又进行了三次不同的探寻,终究确定,自己所处的这处禁制应该从一开始就踩在了阵基上。
这个禁制里的方位、方向看似无序却又遵循一定的规律。
他凝望着光幕里的莲衣好似看见少女甜美的微笑。
于是,他回到安置莲衣的地方,脚下神光盘转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奔踏循环,就仿佛是为了测距与预判光幕里的情形。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期间,他还不忘一次次托起莲衣,换了许许多多方位,他也不管莲衣疑惑矫怒的表情。
岛屿中圈的串联禁制多是为了阻隔学子前进的步履,就如余烈雪最初所感,整座岛屿的地境范围很广甚至远超旧宁城数倍。
最后,余烈雪嘴口呢喃,“四蕴假合皆是虚我,看似无向其实暗蕴真相明路。”
他的话落入莲衣耳中却是令少女惊悸不已,两人都是对诡道颇有造诣之人,莲衣突然忆起与余烈雪在国院院器物室里的面见,那次见面余烈雪所表现的才情纵使是丢入一众国院学子里也是无人能及,很难想象如是这样的童稚知晓的事物多是俗世难寻。
阵眼、阵基是桎枯也是出口。光幕里的影像好似有抹道合的势,而如今以莲衣所处之位为圆心,四向八方无论走哪一个方向呈现的景致都是一致。
早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错了,这个禁制是迷禁与重禁的重合奇阵,迷的是错乱之序、重的是一入光明,两人六感中的视觉已经丧失,无数的光幕影像既是虚象又是假象,虚中有实,假中无真,看似矛盾又遵循势的变化。
余烈雪抽出腰际的杵刀,那是一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漆黑短刀,他厚实地握着刀,朝着莲衣脚外一尺的所在猛烈刺去。
那是一跟拧转天地的钥匙,当刀没入脚下的光镜就宛如捅穿了无数层冰晶,跌宕的神元震溅开来,激出成百上千的光刃,那些光刃朝着尘空呼啸而去,又瞬息消融在芒光明亮里!
两人只觉身前神华幻变,虽然同样身处在明亮当中,可如今的明亮却是踩在纯粹的土地上,四境有树有花,甚至最初在岛屿外围听见的异音都变得更加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