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你,你来说说…”
“恩?”余烈雪一阵语塞。
道人可敬,虽然余烈雪仅是红袍,也招白眼,可人海里的学子并未嬉笑,这也许也就是修行问道之人天生该有的气质,冷中有热。
认识余烈雪的人并不多,除了若干去过北阁书馆的人外,只有几个为他送过食粮的学子依稀记得那稚嫩的面孔。
“小娃,你来说说你的大义是什么?”
在那一刹那仿若空气都已冻结,期许的人只不过希望余烈雪别辱没国院的尊严,鄙夷的人则全然不看好一名红袍能给大家的惊艳表现。
人总有攀比之心,别说八方道宗里的师兄弟,就是整个国院的学子也是如此。
“回先生,我的大义仅是自己。”
“放肆,连一点礼数都不懂,先生也是敬语的确没错,多用在长辈与先行之人上,可道高尊师的道义他却不明,他是属于国院学子既然见到教头不都应该喊老师吗?”
“哼,这红袍莫说礼数就是作答也是万分丢人,辱没了我国院的威名…”人群中立刻有学子小声谴责。
站在高处的洪义看了看余烈雪,以他的修为瞬息便能洞穿人海中那卑弱的童稚,然而他竟发现那舞象不及的身躯似有一抹神异,他理了理唇边的短须,“小娃,方才你也坐定许久,放在道宗里,黄袍青袍都是你的师兄,你也听了些许,如今你答我这大义,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众学子本以为洪老正欲喝斥那胆大红袍,却没想到洪老的声音再度低沉而和蔼,远比那两声“放屁”来得温柔得多。
余烈雪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回先生,是什么便是什么,自私并不可怕。”
“噢?为什么?”
“先生您太精明,而他们太认真。”
过了好久,那久久立在光亮里的老道徐徐开口,“好,甚好,极好…”
余烈雪的话直白又含蓄,人海里的学子竟没有一人听得明白,一听高阔空地前的洪老连连赞叹,众人一阵茫然。
余烈雪的口气看似带着讽刺的韵味,可却仅有他与老人二人明白彼此的话语。
老道最初说的话毫无针对性,更没有把话的对象与学子安在一起,老道所阐述的学子本就是道人,而道人自己的大义,首先仅是自己。道修一途,不谈改命,逆天而为为的仅是自己的超脱,至于超脱以后能否影响他人却要看自己的初心,在洪义看来勿忘初心是道人该有的秉性。
什么是道?道在自己的脚下,要奉献,要牺牲,要抗拒,要逆,都从自己的命途开始。
“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洪义竟是询问那红袍名讳,除了那些席坐在地的学子外就连老者身后的各院教头也是惊讶不已,他们纷纷把目光望向余烈雪。
“回先生,我仅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国院书官,连学子都谈不上不提也罢。”
“噢?”
令众人万没想到的是,余烈雪丝毫不给洪义面子,要知道洪老在国院的身份可是无人能及堪比副院大人。余烈雪的初心是低调,可若是落入长方炎眼中绝对是装清高。
洪义不觉得余烈雪落了自己的老面,心底却是叹服余烈雪的品性,不及舞象却能如此冷静与泰然,实在难以想象。他最好奇的莫过于书官二字,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口呢喃,“有意思。”
洪义不再发问只是继续道,“好了,时间仓促,今日课也算是上了,至于你们能悟到多少就看你们的造化了。我们今天的重点就是试炼,细节问题也不多说了,稍候自有副院大人会给你们明说。待会儿我们几个老人家会开启‘通径阵’,你们只管进入即可。”
人海颤动,这个时候的国院学子纷纷井然有序地以院为单位排起了长龙。
直到这个时候,余烈雪还是未曾见到长方炎,那昨日与自己一同宿醉的红袍,不是说好一道试炼吗?可为何不知所踪。
渐渐地人海热闹起来,那几名金袍教头也顺着队列走入人群中央。
洪义也确实不失为国院众教头里的首席,余烈雪能够感觉到老道枯瘦身骨里的莫测奇伟。
老道浮手敛光从虚空中抓出一柄手杖直挺挺地插在地上,看他的样子像是在蓄势又宛若布道,他的身后一众教头侧目相望,纷纷抽出几张类似玉简的东西丢在地上。
紧跟着老道轻口呢喃,“道皆兵、五行密,空际一…”
一时之间神芒大作,凌空之上流云盘布,天与地齐。通径阵是一种颇具高明的禁制,通径穿幽,全然是凭借道修神元破开的通道。这在一定层面与传送没有二异,但却比多数的传送阵大而精准得多。
地上的玉简皆数破碎,每道玉简都饱含莫测力量,凌空中的流云好似疯狂张武的巨手,猛然撕出了一片缺口。
“入!”
这一声喝斥就宛若军令,如山倒海。那些黄袍青袍学子皆是怀揣憧憬,他们无所畏惧,他们血气方刚。
余烈雪踏入通径阵的最后一刻,他都不曾见到长方炎,整个国院就宛如一束寂静安宁的光柔随着眼眶依稀模糊。
通径阵内,光怪陆离,斑驳的样子与月下天穹里的星河一般,没入其中的学子身影都在余烈雪的身畔扭曲、抽离,虽未有魂魄离体的痛楚可也要承受脑海跌宕的轰鸣。
几息之隔,他的脚踩在了实地上,放眼看去这是一处临渊浮海的岛屿。站在流瀑山顶,这里早就汇聚了数千学子,从山顶鸟瞰,浮岛四境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碧荫,时不时还能够听见鸟鸣虫啼。
流瀑山顶的位置有一座凉亭,上面题着“梦离”二字,凉亭通壁朱漆青瓦,偌大的石柱爬满了破碎泥土的纹理,看上去沧桑而老旧。
凉亭中站满了人,那些人各个黑袍紧束、庄严圣洁。
余烈雪在人中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左晨,那个在天涯路上的领路人,那个看似道貌岸然却又老奸巨猾的副院大人。
通径阵上的光晕渐渐暗淡,军事们整装待发,看着这陌生的所在,众人反倒安静又好奇。广阔的山巅仅存肃静与冷寂。
左晨微微耸了耸肩踏出凉亭,说来也怪,今天的他似乎比想象中严肃得多,国院不同于八方道宗,学子也与普通的道人也有差异,他们需要承载得更多,付出得更多。他望了望高阔穹阙上的烈阳,嘴口轻语,“好多年了。”
左晨理了理袖口,“道人自古怀心问道,向天请命,都以为天在项顶,而后知道其实错了,天不在上,天在心中,天在脚下。每一次大年试炼我都有特别多的话想对你们说,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够。大年试炼的目的想必你们的老师都曾对你们说过,今日之所以如是着急其实是因为时间排布的仓促,你们无需多虑。”
“想必你们大家都知道今次大年试炼也是与封禅大典有关,至于封禅大典意味着什么你们大家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中土五阙生养你们,但这里并非道人的终宿,你们都知道神罚台上只决高下不决生死,可你们的脚下却是大道,是战疆,是魔族尸首,那些魔兵魔卒会与你落下规则谈唱对饮吗?至少,我不这样认为。未历经风雨又怎么会遇见彩虹,若真要定论二一,那怕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你们是炮灰吗?不是,也是。若真觉得咽不下这口气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看似荒诞无稽的自问自语不免有丝悲凉,然而左晨说得却颇有韵味。他的话久久回荡在每个人心间,也许挣扎,也许不甘,也许无奈,但有时候命运又是如此,它摆在你面前,你无法拒绝。
这些话又好似折射了道人大义里的卑我自私得纯粹,可能还是别人的炮灰,别人的棋子,成就别人脚下的路。
“距离封禅大典的时间越来越近,国院将通过这次大年试炼的结果确定参赴大典的名额,你们的任务很简单,没有补给没有淘汰标准,你们必须以最短的时间从岛北岸一路到达南岸获得钥匙进入集阵。”
“我要提醒你们,这个地方除了若干紫袍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是没有来过的,这里的环境是生死场最真实的还原,至于会出现什么状况都将等待着你们的探索。待会儿我们会派人分发给每人一面士旗,出现伤残只要撕碎就会有国院教头领你们离开试炼场。”
当左晨说完这一席话,人潮颤动,那些立在亭下的国院专职人员也一一动了起来开始分发物什,而引燃众学子激情的却是紫袍会否加入这样的试炼,众所周知紫袍也算是学子里的大人物,若紫袍学子真的加入也让这样的大年试炼变得莫测难理,毕竟封禅大典紫袍学子的机会远比国院普通学子大得多,黄袍青袍学子都拥有炮灰的自觉。
众人矗立在原地,似紧张又惶恐,那些未曾经历生死场的人也是听说前线的可怖,但真要光临这最真实的战疆还原又是另一番心境,从小义讲他们代表国院,从大义讲他们也代表神朝奇光、五阙,乃至众道里的渺小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