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院很大,第一次来旧宁余烈雪甚至无暇观光旧宁的风景,可国院却在从神秘的落纱中缓缓露出娇颜。
城西的这块地是整个皇城的外延,一眼看去空而玄。
国院于整个大晋而言是国教,周围的小宗当然也对它另眼相待,可它的名气倒真不如浣池剑墓、妙音堡、凌靳崖一类。毕竟它代表的是神朝的这类新,所以可以肯定神将于神朝、众道以及魔族的威慑力。
人族内部的矛盾已然可以视为内忧,也幸而有天监庭的存在,在某些特定的时期抵御外患的同仇敌忾变得自然圆满。这些常人难寻、错综复杂的关系对庶民而言当然没有什么,可对众道又是另外一番韵味。
南阁,坐拥口溪之上,就好像凌空撕开的浮岛,一座岛宛若一座城,欲去南阁就要走过一座“溯洄桥”,桥下是口溪的源头,桥上是冰寒的悬索。
溯洄桥、天涯路、辞穹塔与国教,这些事物令国院发散着迷人的色彩。
溯洄桥前也有与天涯路一般无二的历史刻痕,左右两方各自题着“来往生死,忘川彼岸。”
余烈雪虽然看得不太明白但却觉得这些字与这天与这地势竟有一丝一缕的契合,判若白宣泼墨,又好像本就是从石柱上长出来的一般。
整座南阁园林奇布,他一路从兑西位向着震东位走,看到了许多座落湖院的宫观、屋舍、高台。
曾几何时,这里就曾走出诸如邢癸这样的卓绝天才而后又隐没江梨,被冠宇“刺星天客”的尊誉,他的刀立丈奇行,无影无迹,千步之遥取人首级。他是伟大的国院学子,也是大晋杰出刺客。
究竟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这类议题没有绝对。
就好比军神曾经铸就了一段历史,而历史诞生诸如此类不朽的名宿。
人族并没有灵、魔族秉承天势的先天优势,但论领袖,却多出自于人族,或许这也算是秉承神祇的眷顾。
这些恢弘高阔的院落园林,有的冠顶立着璀璨的双刃,有的墙垣料峭如刀,有的湖面剑意斑驳。
夜渐渐深了,溯洄桥下映着柔魅的月光,时而能够听见辽远深邃的幽远中学子沉炼的吆喝,时而可以见到不远石林里学子悟道的冥想,余烈雪恍惚能够肯定,国院就是自己三年辛苦应该得到的希望,光这样想又有一种奇异的感动。
也许道纲一类的物什就立在院禁深处,现在的他需要的仅是一句大人物的首肯。
教头?
他不禁呢喃自语,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自己屋舍落下那些书的人是否还在国院。
咿?
余光下,院径深处,似乎有一抹人影颤动…
长方炎蜷缩在角落里窥视着教宫院落里的一切,在他看来他并非行什么鸡飞狗盗之事,他只是不喜同居的那几位年长学子,他只是抱怨国院枯燥乏味的生活,他只是想要报复远在南江之遥的长方家。
谣传国院教宫有一柄长方家当年与神朝结盟的士旗,在长方炎看来自家人来去自家人的东西并不可耻,他甚至要毁了那面士旗。
在时代大势下,许许多多的世家子弟早在未出生之前家里就已经选择站队,无论站队错对都将影响一代人家业的发展。也不是长方炎觉得自己的家族站错了队,他只是自幼就认定一个道理,他是长方家五代孤子,孤老之后,因为是长方家人,有钱,当然可以任性。
他之所以想要毁掉那面旗就是为了扇自己家一脸,因为他觉得当下的长方炎没必要轻易抱任何人的大腿。
说来惭愧,长方炎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器物室的方位,他甚至开始怀疑起初与自己交易的那名学子根本就是诓骗自己的。他避开了许许多多毫不相干的国院学生,在盗与道的路上越走越远。
教宫园林内的道多以巷弄排布,学生们每天听道的道堂也是三五七八种类繁多,穿过三弄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青瓦灰墙的宫观,本以为是学生悟道清修的地方,可他愣是看出了这座宫观的不寻常。
这里被人下了奇异的禁制,似乎是个“重镜阵”,像这样的禁制身临其境却会失去六感中的任意一个,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宝贝怕也不会有这样的存在。
有人修道,先以身修,演万千功,接着醒魂,力魄骇人;有人修道,不以身凝,单纯修心,读了十数年道藏、道经,接着醒魂一鸣惊人。
身为孤老之后,长方炎确实有足以傲人的资本。
他是长方炎第五代里最杰出的孤星,秉承孤老遗绝,修为当然也在同龄人中耀眼万丈。正是因为道纲这类尴尬的物什迫使他来到这里,否则他根本不屑国院这高堂。
别说什么占星榜,他自喻看不上,在他看来他所需要的仅是消化修行的时间而已。
在国院,他没有什么存在感,如今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在年长的学长面前他甚至就是诚如军侍那般的新兵蛋子,他不甘心,他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按照他的话,他就是要任性一回。
毕竟,长方家可是大晋神朝身后的财团。
凉风吹得街弄林荫上的树叶婆娑作响,这令教宫深巷的神秘浓上了三分。
树下有人?
长方炎定睛一看差点吓出声来,他的胆子可不小,可他万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徘徊的学子。
两个人,两种不一样的心境,两个人互目凝视,说不出的诡异。
长方炎打量着不动如山的人,那人是一个看上去青涩不已的少年,他的衣着也没有国院学子固有的那几种色彩,最令他感觉惊颤的却是,那人竟有一双浊昏下明晃晃的深邃双眸,在这样寂寥的昏暗下显得异常夺目。
他甚至能够闻到一丝一缕腥血的味道,这种感觉虽然微妙但也不是奇特,也只有曾经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存在才会有这抹腥涩。
长方炎可是见过不少沾血的凶人,这令他生起一丝错觉,难道面前的少年曾经舔过腥血?
那究竟是一双怎样的眼眸?似乎可以看清尘间无尽的黑暗。
长方炎彷徨不敢进前,他唯一能够料想的怕就是,难道是那些自命清高的紫袍。
此人看不出任何法身慧命,但却…
面对同龄人长方炎一时之间显得分外尴尬,他突然想起早些时候学子们传开的消息,难道是兑院新来的黄口先生?
“先生,好高的雅兴…”他不惧被人发现,他能够搪塞的理由太多了,纵使再不济,有钱,应该还是能够善解,就连他说话的语气也是充满鄙夷。
一听长方炎如是说道余烈雪倒没有丝毫顿滞,毕竟今日这样的话他已经听得太多了。
余烈雪没有说话,同样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这少年穿得衣服也不是国院学生惯有的常服,可显得十分名贵,怕是对方的出生定然不凡。他只是好奇,好奇为什么当空暗月有人却在教宫鬼鬼祟祟。
“学生长方炎见过先生…”
同长方炎相遇或许只是观光的一场意外,余烈雪只好识趣,匆匆折返。
接下来的六日,余烈雪再也不曾见过左晨,那个国院响当当的副院大人就好像消失了一般,信函的回执也完全没有消息,他甚至连主教的面都不曾有幸瞻仰。
到了第八日的时候,兑院外来了一个人,送来一纸宣絮,上面寥寥学着,“北阁,见习书官,荀易。”
余烈雪看着宣絮徐徐发呆陷入沉思,主教大人的回执终于来了。国院北阁有什么他也依稀记得,见习书官?
书官,算是一个清闲的官职吗?比之辅策中尉又如何?
这些,是不是就预示着自己离自己的希望越来越近。这些,也不正是自己一度诉求的东西吗?
食过午素,余烈雪便推门而出。
他突然有抹欣然自得的欢愉。
北阁除了一处国院禁地就只有书町,而书町顾名思义就是整个国院的藏经馆,道藏、道经、奇典、药章应有尽有,这里不单有齐整的中土四阙各方道宗典藏拓本更甚还保存着神朝专属的诸多原本,毫无疑问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不得不感谢自己上司太尉的照顾,不得不感谢那有过几面之缘的季大人,余烈雪心底想着总要抽出一点时间去拜访拜访自己的恩人。
道人修道当然离不了道藏、道经,无论是言传身教的外来,还是慧纠自学的内在,大道三千他虽早就通读通晓,书馆就好比自然之师,书町内其他的书香于他而言也拥有不小的诱惑。
书町前也有一处清雅的花园,国院内的花园确实不少。
这个时令的花园竟是姹紫嫣红,那些极难在冬日见到的暮虹、春茉、冬缇也是随处可见,争相斗艳,楚楚美丽。
整个书馆座落在书町正中,四方如砖,高足十丈有余,书馆的表壁爬满了风尘,稀稀落落的藤枝错光嶙峋,老旧而幽静。偶尔能见到高墙上明晃晃的青窗,看上去凋敝冷清又不失神圣的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