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辆汽车,不过后面还跟着一辆军绿色的卡车,车上装了一口通体乌黑的棺材,没有进行点缀雕刻,但看得出非常结实,古朴的外形透着一股子庄重沉稳的感觉。
卡车上下来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看到远处的老人下意识的一个挺身敬礼,然后几个人把车上的棺木扛了下来摆在安全挖好的坑里面,乐建国来到安全身边说道。
“上好的柚木,还没来得及雕什么纹路,但封好了一样保百年无碍。”
安全看了看那个即将成为母亲沉睡的地方,对着乐建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
乐建国看着这个倔小子,无言的摇摇头转身离去,跟自己的父亲耳语几句,转身对着安家祖父二人告辞,招呼了乐花名,上车离去。
安全看了父亲一眼,安享把草席里面的妻子抱出来,轻轻的放到那个棺木里,那动作好似温柔的怕吵醒梦中人一般,母亲是头一晚离开的,走的时候只是在不停的嘱咐爷孙三人以后要好生过活,遇事要宽心隐忍等等。
最后在安全的嚎啕声中,这个曾经没落的名门闺秀离开了这个令她痛苦不堪又无限眷恋的世界。而从母亲闭眼的那一刻起,父亲便开始面带微笑,安全好像明白父亲为什么笑又好像不太明白。
爷孙三人把安全母亲的后事料理好,站在这方圆百多个土堆的前面驻足良久,目光扫过每一个土堆时都带有一丝留恋与不舍。每个土堆都没有立碑留名,但每个土堆的下面葬着谁,爷孙三人都铭记于心。
“爸爸,刚才那个男孩和你说什么了?”
花名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对前面开车的父亲问道,乐建国想起那小子说的话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说道。
“我想让我娘睡得舒服点。”
小花名听到这,联想起刚才那个少年的倔强模样,鼻子微酸,转而一笑。
在安全大学毕业成为老师的时候,正巧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以惊人的天赋接连跳级,最终以十一岁的年龄成为当时国内最年轻的大学生,也在种种机缘巧合下名正言顺的成为了安全所带班级学生。
一个二十二岁的大学导师,一个十一岁的大学神童,这个班在一开始就受到校方重视,不仅是因为资助学校一笔不菲资金的神秘人的嘱咐,还因为一个神童般的少女和一个二十二岁的科教界新星,这些在当时来说都过于超前,过于惊艳,这份实力让校方领导们觉得自己的学校离世界水平的一流高校已经不远了。
上课第一天,因为乐花名的小个子,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的位置,后面全都是二十甚至三十几岁的同学,每个人看着最前面的那个小女孩的身影都感慨万千,也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准教授候选人的学员感到骄傲。
学院里也有几个教授代的课,但并不是经常都有,而且上他们的课需要提前报名筛选之后才有小部分幸运儿可以去上,而自己的班级导师是一个已经迈足进教授门槛的青年才俊,不出意外再有两年就会成为一名举足轻重的学者,在学术界拥有自己的话语权,而班里的这些人到时候都会是他的门生。
攀比之风自古存在,当他们眼红着一些可以得到教授单独指点的幸运儿时,他们也可以向下看看那些刚从十年浩劫中脱出但尚未开化的老师所教育的同学,优越感油然而生,前途似锦的导师,备受瞩目的小同学,额外资金支持硬件好于任何班级的教室,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大学更美妙的呢?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教室立马安静了下来,周正略显英气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眼神中透露的是一丝初成的沧桑睿智,得体的白衬衫下面配着中山裤大皮鞋的打扮,又像是故意故意想把自己弄的老成一点。
“大家好,我叫安全,诸位的导师,大家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小安,我是第一次带班,有照顾不到讲得不对的地方,希望大家指出我的错误,有独到见解的话也可以一起讨论,希望接下来的几年里,咱们彼此之间能成为朋友,不仅仅是上下课师与生的关系,下面咱们按顺序进行一下自我介绍吧。”
老师介绍的都这么短,谁还敢废话连篇摆谱开会,前面几个人分别用几句话介绍了自己,轮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众人都好奇的屏住了呼吸,如此安静的气氛让乐花名感觉有点不舒服,她站起来,看了看四周,又抬头看着自己的老师,沉默了那么几秒钟,一个如阳光般灿烂、山花般清纯的笑容绽放开来。
“我叫乐花名,十一岁,我比你们都聪明一点,不过别担心,我是来找对象的,没时间和你们争名次,你们努力学习就是了。”
鸦雀无声。
在那样一个刚刚才把开放当成口号来喊的年代,这个小女孩的几句话放佛又把众人拉回到了那个不敢随意说话随意表达随意思想的时候,每个人的表情都明显呆滞,放佛都在想刚才是不是幻听了,听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可是那个小女孩机灵的模样也不像是会说胡话的人啊,众人依然沉默。
花名看到周围人的异样目光放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介绍完之后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台上略显呆滞的安全自己的话说完了,很自然的便坐下了。周围人的反应对她来说早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叫这个女孩哪怕有一丁点所谓“小女儿那含羞带臊”的感觉。
特立独行的她一直被当成一个小怪物来看待,她那无将军之名却握有实权的爷爷,那创造了一个神话如传奇般的父亲,都对乐花名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作风进行过讨论,在两位长者多番论证总结无果之后,曾经私下里一致决定只能用暴力来纠正这位小公主的言行。
年仅六岁的乐花名对于两位家长的态度不以为然,乖巧的来到乐安赐身边一边用小拳头帮爷爷捶腿一边说道。
“爷爷,我今天新读了一段古文,但不太明白意思,您帮我看一参谋一下吧,今世之嗜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不知为己累也,唯恐其不积。及其怠而踬也,黜弃之,迁徙之,亦以病矣。”
老人于闭目养神之中睁开双眼,却发现小丫头早已不知去哪玩了。
听闻乐花名竟然三言两语就说服自己那倔强老子施行什么放养政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决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乐建新气势汹汹的找到女儿,见她正乖巧的蜷在沙发上看书,乐花名见父亲来了,像个乖乖女似的忙拉着父亲问自己在书中遇到的问题。
“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爷爷这本西游记真有意思,可这句话我却不懂为何不好?”
乐建新听罢刚想为女儿解惑,却摇头苦笑,宠溺的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起身离去。
之后不久,乐安赐本来坐拥绝对权利,却突称希望稳政保家,老人放弃一切权柄回家养老了,乐建新慢慢变得不再每天东奔西走,而那些上门讨好的人们也逐渐不再来了。
几年之后,那四个人退出政治舞台,纷乱的革命也划上句号。权力层重新洗牌,之前那些稳居权利宝座的人或回家养老或回家下葬了,而看似闲赋在家与世无争乐家老头又摇身一变稳稳坐回了金字塔上面,而这次的新秩序,维持了好久好久。
同样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老百姓听说国内最有名的一个大投机倒把分子被枪毙了,几乎每家吃饭的时候都会把这个事拿出来念叨念叨,闻者振奋,说者自豪。
就连乐家的餐桌上这件事都被八卦了好久,乐建新也跟着大家伙一起开心了好久。政权稳固,不久国门大开,无数国外的知识技术如填鸭般冲进了市场,而这时,很多人开始下海经商了,每个人都励志要成为商海中的一艘巨轮,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们并没有真正的下海,也没有能力下海,他们不过是海岸边上的一株小树苗而已。
自此以后,乐家再无一人议论乐花名的是与非,而这个小女孩也朝着自己的目标坚定不移的迈着步子,直到出现在安全人生中的第一堂课上。坐在座位上的乐花名,如绸缎般的青丝随意扎了一个马尾甩在头后面,双手插在兜兜里,黑色的裤子,黑色的布鞋,浅蓝色的小格子衬衣,从背影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而已。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女孩正端坐在椅子上,因为坐的笔直,尚未发育的身材个头平平,两只脚还够不到地面,俏皮的在椅子下面打着晃悠,如含苞桃花般的脸庞上一双如黑夜星辰般的明亮眸子正略带调侃意味的看着安全。
安全最先从那几句话中回过神来,连忙咳嗦了一声。
“咳,咱们的小同学真是幽默,上来就和大伙开玩笑,乐花名小朋友?”
说完之后,安全近乎祈求的望着坐在几步远的小女孩,心里想琢磨着。
“第一堂课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下了课再和小姑娘谈谈,告诉她玩笑要分场合的,但是也不能太凶,毕竟院领导交代过的,就这么办,恩!”
周围的人缓缓吐出一口气,纷纷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幼稚,都什么年代了,课堂上偶尔说笑怎么就当真了,众人望着被提问的乐花名,内心深处纠结着呐喊着。
”真的!假的!真的!假的!”
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的,如本性似乐趣。
”安老师,我花五年时间从幼儿园跳到大学可不是来说笑话的,我的智商与情商都要绝对高于诸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所以请不要拿我当小孩子看待,包括老师您也是,不过安老师您到是不用太担心,我只找人不捣乱,只要一切顺利肯定不会给咱俩惹什么乱子,叫您太难堪的。“
“咱俩”这个词被乐花名特意用撒娇般的的口吻凸显了出来,接着又对安全一个甜甜的微笑一个鲜嫩的秋波,这美丽彷如初春时节山间野花般的笑容像一记拳头般打中了安全,安全明白了,一个书香世家的子弟,一个现代社会的菁英,要是还不明白人家小女孩对自己眉目传情的心思,就该找诸子百家名著语录捆在一起拍死自己。
十岁神童干嘛非要来自己的班,那么多老教授巴不得收这种天才级的关门弟子,自己从一进门就感觉来自乐花名的眼神里带着别的东西,不是花痴那种散光意淫的崇拜,不是师生之间尊敬的仰慕,更不是小妹妹对哥哥的相亲相爱依靠信赖。
那是一种“姑奶奶总算找到你了,赶紧从了老娘吧!”的感觉,很强很霸道的气场,很执着很认真的眼神。
“这是要非我不娶啊?”
安全一时胡思乱想起来,猛地回过神来,看到讲台下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尤其是乐花名那双眸子里飘出来的玩味,安全夺命似的飞奔冲出教室,由于穿的皮鞋是从别人那借来的,跑下讲台的时候脚步一个不稳,左脚上略大的鞋直接就甩了出去,大皮鞋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咣”的一生落在了讲桌上,振起了一层淡淡的粉笔灰。
安全神色慌张的回头看看那只鞋想着要不要拿回来,正巧又同乐花名的目光对视,不理满教室内其他人的诧异,安全一咬牙便光着一只脚边爬边跑的逃出了教室,乐花名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是一愣,随即捂嘴忍笑,她知道安全已经明白自己的目的了,松了一小口气,那银铃般的笑声甚是悦耳。
两个人便这样再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