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暸望塔]
于金之国至东的瞭望塔顶上眺西远望,被朝阳捧在手中的御旸城宛若一颗明珠,原本羞答答的晨曦在钻石之碑的作用下喷薄而出,唤醒着这片看似温顺的大陆。身披金甲的男人轻叹了口气,剑眉星目已经被尚未褪去的夜色压出了一丝疲惫:“我开始有些理解先皇修筑那座碑的原因了。”
“只怕那些为之付出了生命的冤魂们永远也理解不了。”一袭黑袍在男人身后悄然出现,如同刚刚从东方那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走出来一般,“据天权的占卜所示,南方一战凶多吉少。”
男人转过身:“你的青龙宿相已经退化到四阶了?”
“一阶。”看着男人诧异的神情,黑袍抬起左手,在那布满沟壑的苍老皮肤上,浮现出一颗闪烁着青芒的光点,“天权肯见我是因为他欠我一个人情。”
“也就是说黎笙的白虎宿位已经六阶了?这——赐予他宿相的仪式才举行完不满三个月!”
“据天权所说,宿位和寿命一样是可以实现转移的。但跨越宿相种类的宿位转移,他也是第一次听说。”黑袍将右手食指轻扶在左手之上,只见青色光点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七颗耀眼的金星。他的络腮白胡因笑容而波动:“我可是用了整整两百年的时间,才将白虎宿相提升到七阶的。”
纵使朝阳已经将黑暗驱逐回了大陆东方,也无法令瞭望塔上的两人感觉到温暖。男人面色凝重:“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二皇子的亲信。”
“那个逆子还是不肯放过黎笙?!”
“毕竟皇后和两位皇子都有着火之国的血统。是冰之国占领了火之国的领土,而您现在要亲自带兵援助冰王平定内乱,这必然令他们颜面扫地。恕我直言,三皇子只是个撒气的对象罢了。”
“‘恕我直言’?先皇在世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客气过。别太在乎那些官员的胡言乱语了,你为这个国家所做出的贡献,可不是那群肥头大耳的华宗贵族能够想象的。”男人拍了拍黑袍的肩膀,“我是不会为了几个人的颜面而放任附属国自生自灭的!但若是他们在我出征期间对黎笙百般算计,恐怕宿相的秘密早晚会传出去,那时候事情可就没有发泄怨气那么简单了。”
“请您别担心,那个亲信已经处理掉了。”
沉默良久,男人眺望着黑袍身后那片连光明都无法涉足的领土,道:“能不能和我讲讲,沉睡于那片黑暗中的青龙之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不谈木之国的问题,这是我辅佐先皇的条件。”黑袍的脸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先皇是先皇,我是我。”男人摇了摇头。他将腰间的短剑摘下,那破旧的白色剑鞘就像是放在金银珠宝中的剩骨头,与他的一身金甲玉胄格格不入。他将短剑递到黑袍面前,只见七缕金烟从他手背上的金星中缓缓飘出,顺着剑鞘上的裂口钻进了短剑内:“现在这把剑已经没有主人了,我需要你用它保护黎笙找到天璇。”
见此场景,黑袍大惊失色,急忙向后退了一步:“圣皇!万万不可!”
“既没有高阶的青龙宿相又不愿带上它的话,只怕你们穿过迷雾森林都要交出去半条命,何谈找到天璇?它的作用对于一场几万人的战争来说微乎其微,但对于你们来说却是如虎添翼。”
“这个决定未免太过唐突了!”黑袍又向后退了一步。
“什么叫作不唐突?”男人怒眉一横,“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二皇子一直都在密谋篡位的事?!”
“我只是还没有证据……”
“冥爵!”男人咆哮道。他看着低头沉默的冥爵,长长吁了一口气:“就像我清楚你是怕我分心一样,你也应该清楚我并不傻。冰之国一战凶多吉少,谁知道皇都里将会发生些什么?而你既不能深入冰之国,又不能摄政,所以在黎笙被白虎宿相的力量所吞噬之前找出解决的办法,是你唯一能够帮我分担的。他才刚回到我身边一年多,我绝对不允许他再遭遇什么不测!”
“可是前往木之国寻找天璇实在太过冒险。且不论天璇那喜怒无常的性格,单凭三皇子的身世和他现在的状态,如果真的要让他再去接触到木之国的人,恐怕……”冥爵将刚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之所以我穿着一身盔甲,是因为它会尽可能地保护我的安全。但倘若有一天我被敌方困住,那么无论盔甲在否,我也定不会为了一时的生命安全而缴械投降。因为就算他们不会伤害我的性命,也绝对不可能轻易地放过我,与其等待审判,我宁愿放手一搏。”男人再次将那把看上去很是破败的短剑递了出去,“事到如今,显然皇子的身份和对秘密的守口如瓶都已经不能再作为黎笙的盔甲,那么这一次冒险就是他最后的主动权。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冥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撩开黑袍单膝跪下,双手接过短剑:“万死不辞!”
温柔的阳光洒在了盔甲上,使其散发出了耀眼的金芒。男人转身望着冰天雪地的南方,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生死已定,天命何违?”
[通天山脉]
当旭日从大陆西方探出头时,第一缕阳光会照耀皇都御旸城中央的钻石之碑,光明将似细雨般挥洒,如云雾般飘散。被唤醒的微风正慵懒地打着哈欠,穿梭于金之国子民的匆匆步履之间。他们用汗水与新鲜的空气作伴,以勤奋来维持着大陆霸者的尊严。但在他们的心中,自始至终有着一片挥之不去阴影——大陆东方的木之国。
被光明遗弃的木之国是一只连太阳都会感到畏惧的恶魔。每当朝着东方升起的烈日跨过暸望塔,到达位于大陆中央的夕临镇的上空时,它就如同正追逐猎物的豺狼撞见了猛虎般,只好悻悻地缩回了大陆西方。在木之国那被通天山脉层层包围的领土内,似乎从来都是无所谓晨暮也无所谓天地,有的只是那源自于万丈深渊般的黑暗。
流经夕临镇的夕临河是通天山脉的唯一缝隙,也是进入木之国的唯一途径。时至今日,无论是来自于皇都的勇士,还是游离四方的冒险者,都不会再想要进入木之国一探究竟了——没有人再次见到过那些顺着夕临河乘舟东行的先驱。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不再好奇“为什么不曾见到有木之国的人出来过”,就如同没有人会因为深山老林中住着与世隔绝的隐士而感到奇怪一样。然而人们真正好奇的是:木之国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漫山翠绿映入了小女孩的紫色明眸,她轻扶着一棵大树,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玉衡,快来看啊!这里真是秀美不减当年!”
身着青衣的玉衡合上纸扇,凤眼轻抬,道:“袅袅炊烟舞夕临,呖呖莺声歌通天。山岚雾霭匿草舍,目酣神醉似人间。”
“又来了——我已经在很努力地和你好好相处了!但我一想到自己要听一路的诗歌,真的会很头疼啊!”小女孩甩着一左一右两条几乎要拖到地上的长辫,“天权哥说的明明是冥爵需要我的帮助,你干吗非要跟来嘛?!”
玉衡看着比自己矮两个头的小女孩,依旧面无表情。就在这时,几缕黑烟在女孩的身边快速集聚,只见一袭黑袍从中走了出来。冥爵与玉衡相视一笑,道:“是天权让玉衡跟来的。”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什么?!这么说我一下子就变成配角了?!”
“哪的话?如果没有瑶光,我们可没办法穿过迷雾森林。但是你只能引起植物的共鸣……”
“而途中将会遇到一头很厉害的妖兽。”玉衡淡淡道。
听到这些,本来以为自己会成为主人公的瑶光感觉很是沮丧。冥爵无奈地笑了笑,表示对这个小女孩的自尊心无可奈何。他先是对玉衡使了个眼色,接着安慰瑶光说:“真的没有人觉得你不厉害,但有些事情是逞强不来的啊,毕竟每个筑星师各有所长嘛。若是让玉衡指路,恐怕我们这辈子也进不了木之国了!玉衡,是吧?”
“啊……嗯,对。”
“好啦好啦!你就别为难他那木头脑袋啦!我就是有点不高兴,每次有什么事情我都是最后知道的,好歹我也是懂得占卜的啊——反正我也已经习惯被你们欺负了。”瑶光瘪了瘪嘴,“姜黎笙在哪?我还没见过那个麻烦鬼呢!”
“你觉得麻烦鬼除了找麻烦之外还能干什么……”
[夕临镇]
“如柴,再高点。”姜黎笙正踩在如柴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发号施令着。
“遵命。”如柴咬紧牙齿,一股劲挺直了圆圆的身体。
借着如柴的力气,姜黎笙轻轻一跃,猛地拽下了挂在酒楼二层的鸟笼。他匆匆忙忙地将鸟笼打开:“哈哈哈,鸟儿快飞吧!你自由了!要记得我和如柴啊——如柴!快跑啊!”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快给老子站住!”
姜黎笙看着从酒楼里冲出来的壮汉,拉起如柴撒腿就跑,却不料对方速度惊人,没几步便追了上来。眼看着就要被壮汉抓住,只见小肉球如柴突然一把将姜黎笙拉到了自己背上,脚底抹油了一般健步如飞,硬生生地将壮汉甩丢在了视野里。
见此场景,姜黎笙手舞足蹈地欢呼了起来:“你真是太棒了!以前我只知道你力气大,没想到你跑步也这么快!当时选中了你真是太明智了!”
“嘿嘿,那是当然!”满头大汗的如柴放慢了脚步,憨憨地笑着,“要不我改个名字吧,免得哪天真的骨瘦如柴了就背不动您了。”
“不许改!那可是你的梦想!”姜黎笙从如柴的背上跳了下来,“要是你真的变成’如柴’了,以后我就背你!”
“如柴不敢!三皇……”
“嘘!”姜黎笙急忙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他看着因为喊错了称呼而低头沉默的如柴,笑着说:“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别老纠结什么’你’还是’您’之类的无聊问题,咱俩之间真的没那么大差别。不过你今后可真得注意点,之前你不愿意改我也就不强求,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千万不能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遵命!黎笙!”
“亏你们还记得我的吩咐,真是令我感动。”冥爵调侃着从一团黑烟中走出,“我差点就以为那只鸟比我们的任务还重要了呢。”
“要是你喜欢一直被关着,我一会就去给你买个笼子。”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陌生的声音:“不管你信不信,但它的确喜欢被关着。我可以引起动物的共鸣,所以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它被你放飞的时候并不快乐。”
“胡说八道!我还能感受到——感受到——”对于青衣男子的话,姜黎笙感觉很是不舒服。他本是打算信口雌黄胡诌一番,却发现了男子身后站着一位满脸不情愿的小女孩,顿时底气十足,“我还能感受到你身后的小妹妹感觉你特别傻呢!”
“你才是小妹妹!我可要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大得多!”除了对于称呼的不满意之外,瑶光还是很认可姜黎笙的,“不过我可是大人不记小人过,谁让你看穿了我的心思呢。”
玉衡愣在一旁,不曾想一番好言相告却令自己惨遭排挤,好在他并不在乎这些。他扭头对上了冥爵同情的目光,会意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不再言语。现在已经能够想象到今后的旅途将会是怎样一番吵闹,冥爵只好默默苦笑:“黎笙,这两位都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筑星师——玉衡和瑶光。他们将会帮助我们,完成进入木之国的任务。”
“筑星师?哦!我想起来了!”姜黎笙看着瑶光洋洋得意的样子,顿时恍然大悟,“你们就是那些专门打造兵器的……”
“那是铸铁师!白痴!你是从别的大陆上来的吗?”瑶光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许你觉得身边那黑袍老头很厉害,但他总有消亡的一天,也总会有更厉害的人替代他。而我们七位筑星师不死不灭,只有我们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唯一存在!”
“不死不灭,听上去很厉害。”如柴的眼中满是羡慕。
“可不止是听着厉害哦!我们……”
“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冥爵打断了瑶光的夸夸其谈,“两位筑星师跟着我走,我们再去侦查一下夕临河和通天山脉的状况。至于黎笙和如柴,你们快去镇子里找一条二十米长的铁链,一定要是非常坚固的那种,然后把它带回住处,如柴没问题吧?”
“小意思。”姜黎笙拍了拍如柴的圆肚皮,抢答道,“但是我们要铁链做什么?”
“我自有妙用。日落时分在住处集合,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冥爵仰望着那啃咬着通天山脉的黑暗,心中一阵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