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进食的过程很有意思,很慢也很繁琐。
他们在进食的时候会闲聊,内容涉及的很广泛,但大都和工作无关。
在我看来,这是在浪费他们自己的生命和时间。
……
“让你久等了。”卡洛琳对我笑了笑。
人类男性也微笑着朝我点着头,一边收拾着桌面上的垃圾。
从这一点上看,卡洛琳的地位明显要比人类男性高,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并非如卡洛琳所说的同事关系这样简单,不知他们隐瞒了什么,为什么要隐瞒。
“C先生,我们栏目的第一期到这里就算结束了,接下来我们将进行第二期的录制和采访,下午采访结束后我们要回去一趟交差。好了,咱们不如……出去走走,做外景录制。总在这里的话,背景会很单调,可以吗?”
我扭头看了看外面的景色,随后点了点头。
……
现在是下午13点07分。
今天有风,所以空气还算干净。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远方天空中那一团团暗绿色的辐射云正在向这座城市缓缓移动。
估计用不了太久,这座城市地面上的人类就会再次躲进地下避难所。
我和卡洛琳,还有那个人类男性一同走在空旷的城市街道上。
这座曾经繁华的国际化大都市虽然在战火的摧残下已经破败不堪,千疮百孔,但幸运的是它是在战争中免于人类核武器摧毁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城市之一,和平后又经过了十几年的重建。
现在,从属于人类势力范围那部分城市景观中仍能看出它昔日的风采。
相比之下,属于我们丧尸势力范围内的这部分城市和战争刚结束时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每到春夏时节,这些建筑就会被不知名的变异植物爬满,让这里看上去很像原始森林,好在我们对生活质量和居住条件并没有什么要求。
我所居住的地方以前是一家三层的咖啡厅,虽然玻璃和里面的器具摆设差不多都毁坏了,但整个咖啡厅的格局还算完好。一楼和楼顶是我平时活动的地方;二楼原本是咖啡厅设立的单间雅座,战时由人类幸存者改成了临时的住所,一直原封未动;三楼是我储藏新鲜食物的场所。
它紧邻这座城市的界墙——一道灾难爆发后由人类建立起来的隔离带,它由钢筋混凝土铸成,高十米,由这座城市北端入海口开始向东南延伸至海岸防洪堤的边缘,它把这座城市一分为二。
界墙原本只有一个入口,就在北端,那里被大量报废的车辆和一架烧的只剩下空壳的大型客机堵塞。人类在那里的最高点竖立起了一面旗帜,以此来纪念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现在的入口,是和平之后人类在界墙的中心位置凿开的一个小门,每次只能容一个成年人单行通过。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虽然有些古怪,倒别有一番情调。”
走在我身旁的卡洛琳四处张望着,从语气上判断,她似乎心情愉悦,只不过她和那个人类男性的口鼻都罩着过滤器,说起话来也变得瓮声瓮气的。
“有时候……我觉得倒有几分羡慕C先生呢,能天天看到这样的景色。”
身为丧尸的我没有这种心情,美丑善恶对于我们一族来说毫无意义,因此对于卡洛琳这番感慨,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呃……第二期的采访开始了吗?”
我把问题转向了她的工作,这才是我该做的事情,因为卡洛琳的上级,也就是她的老板以长期供应新鲜活体肉食为条件和我达成了协议。
采访还要维持很长的时间,今天只是第二天而已。
卡洛琳没急着回答我,而是不明意味的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声埋怨道:“不解风情。”
我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只是没什么感觉而已,因此我没做出任何回应。
卡洛琳叹了口气:“唉,好吧。我们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人类男性很自觉的扛起摄像机,从侧面对准了我们。
“C先生,请问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你是怎么看待人类还有你们自己的?”
对我来说,这个问题很难。因为我知道这个人类女性想要的不止是表面肤浅的回答而已,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才能让这个人类满意,因为事关我的食物长期供给问题。
丧尸并不是没有需求,对食物的需求就是我们最大的需求,也是唯一的一个。
因此,我也不例外。
我思考了很久,不知不觉的我们已经走了很远。
我抬起头,一个早已废弃了的地铁站入口出现在了我的视野内。
我望了望地铁站,它勾起了我许多的回忆,随着脑海中那些画面的浮现,我突然想到了答案。
“这样吧,我跟你讲一段我的历史,答案就在里面。”
卡洛琳迫不及待的回答道:“这样更好,请说,请说。”
“我昨天说过,身为人类的时候,我曾是一名特种兵的狙击手。在我的印象中,每个人类个体同时拥有很多种不同的身份……”
“对于我的父母来说,我是他们的家人子女;从我的职业角度分析,我是那些和我从事一样工作的人的战友、同事或者朋友;从我当时所处的社会地位来看,我是个普通的人类男性……总之,很复杂。”
“不像现在,我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丧尸,单纯的丧尸个体。我们的族群没有等级制度,只有实力高低之分,但这并不代表实力差的丧尸就绝对不敢攻击比自己强大的丧尸个体,先前在废舰上发生的腐尸争夺战就能证明这一点。”
“说这么多只是要说明一点,我们眼中的世界很简单,只有同类与异类的差别,仅此而已。”
我停顿了一下,抬手指着前方的废弃地铁站。
“在那样的地方,不管是在我曾为人类还是身为丧尸时,都在那样的地方发生过战斗。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我曾为人类的时候……”
队长下令突围,带领着我们从那栋建筑物的楼顶成功的来到地面。
肃清了一楼所有的丧尸之后,我们观察了下外面的情况。
丧尸的数量太多了,尽管我们装备精良,但逃亡才刚刚开始,从地面上逃亡,我们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经过讨论之后,我们决定向距离这里不远的地铁站进发,从地下穿行。
尽管这样会比原定路线多出了将近一半的路程,但安全系数要比在地面行进高出了很多。
地铁入口的铁栅栏门锁住了,里面黑漆漆的,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起初的路程很安全,一直到第一段地铁隧道的尽头,那里停着两辆列车,我们震惊的发现那里面竟然有人类幸存者,而且数量还不少。
我们都成了惊弓之鸟,他们拿着刀叉、棍棒等等一切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与我们对峙着,直到互相确定了身份之后,我们才放下了武器。
按照我们原来的命令,我们理应带领他们逃离这人间地狱。但现在情况变了,我们和指挥部失去了联络,自身难保,他们之中又不乏老弱病残,所以这种事情变得不现实了。
生存是本能,无论是人类还是丧尸。
当我们拒绝了帮他们撤离的请求之后,他们彻底绝望了。
绝望转化为愤怒,他们把我们围了起来。
我们毫不怀疑,他们——这些人类幸存者,会毫不犹豫的杀死我们。
果不其然,有人向我们的队长掷出一块石头,紧跟着他们一拥而上,抢夺我们的武器装备。
争斗中,不知谁开了枪,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枪声在在空旷的隧道中回荡着。
“呜呃!”
追猎者独特的叫声从隧道的另一端传来,枪声引来了丧尸。
“跑!”
有人一声惊呼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在场的所有人都慌了。
队长挥了挥手,带领着我们继续按照原定的路线逃亡。
虽然我们有武器,但面对数量庞大且不知疲倦的丧尸,我们迟早都会是案板上待俎的鱼肉。
丧尸的吼叫声越来越清晰,他们离我们很近了。
我们到达了另一个地铁站的出站口,队长决定用仅剩的C4炸药将出站口炸毁封死,之后转到地面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之后再做决定。
等到C4炸药放置完毕之后,这才有队员想起我们身后还有其他幸存者,我们之间出现了分歧。
是炸毁入口,把幸存者留给丧尸拖延时间以求自保,还是放手一搏,尽全力搭救人类同胞?
在这种问题上,身为人类的我们无法做出中立的选择。
……
“变成丧尸的我,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也不会存在这样选择。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说到这里,我突然停了下来,反而向卡洛琳提出了问题。
“呃……”
卡洛琳语塞,迟迟没有回应。
“这个真的很难!如果我选第一个,就太残忍也太自私了,如果选第二个……很可能会死,谁都不想死。所以……太难了,我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你现在的回答,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人类就是如此,他们的行事准则和行事方法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情感、道德、伦理、复杂的社会关系以及各种各样的客观与主管因素制约。
毫不避讳的说,人类是一群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秩序条款制约之下的可悲生物。
然而,这些秩序条款全部都是少数社会地位高的人类为了约束其他同类而创造的情感产物。
人类只要存在,等级分化就会存在,这些秩序条款也就必然存在。
士兵对长官,员工对老板,子女对父母……低级的人类必须要按照比自己高级的人类的意念去行事,如果违背,低级人类就会受到来自高级人类所制定的秩序条款的惩罚。
这些在丧尸族群中都不存在。
在丧尸的眼中,只有同类与异类的差别,行为方式只有捕猎与被捕猎。
丧尸眼中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人类在丧尸眼中,只是异类,只是食物。
……
卡洛琳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懂了。”
之后,她一直保持着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问道:“那后来呢?后来你们做出了怎样的决定?”
……
后来,我们争吵了起来,大多数队员还是选择了立刻炸毁地铁站入口,但最终我们还是要听从队长的命令。
我们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你们先走,我会在这里等幸存者撤离,炸毁这里之后我会尽快跟你们汇合的。”
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多呆一分就会多一分的风险,更何况他是孤身一人。
我们仍要继续争论,却被队长喝止了。
“别吵了,你们快走。就算……我今天死在这里,也无牵无挂了。我的父母妻子在灾难爆发的一开始就遇难了……不要再说了,快走!”
我们一边逃亡一边沿途留下标记,但是过了很多天都没能再见到队长的身影。
……
“你们的队长,是个英雄呢。”
卡洛琳听我讲完之后,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也许吧,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感受了。”
“听你说完,我真觉得我们有些可悲呢……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