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屿遗天,天治国土,泉巅门山脚下,古寺镇。
此镇名古寺,面积磅礴,地势辽阔,状如空碗,将泉巅山脚围了一圈。镇如其名,古寺如林,庙宇繁多,便是寻常的佛门盛地,也没有此处规模的半分。
据历史记载,此处本为一处佛家道场,曰:因果寺。
其中僧侣人数已不可考证,想来便与此时的古寺镇人数无二,而这因果寺,如何化作而今的古寺镇,这其中,还有一段颇为诡异的大事。
那年,天下大旱,滴雨不下,灼日炎炎,终日炙烤,便是到了夜傍子时,也如在蒸笼中。田地无谷,江河干枯,一付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之景。一任当世国主终日拜佛祈神,烧香祭祀,也不得行,一时,朝中也没有了应对之策。走投无路下,只能顺应天意,由其发展。
当大旱持续了半年之久时,世间无论平民百姓,抑或权贵官宦,都面临了一个关乎生死的巨大问题,粮食快完了,存水也不多了,便是山中野外,能进肚子的也早就一光二净,只剩野禽猛兽可做果腹,却是饥饿难耐,无力招惹。
就在这危难关头,因果寺竟大开庙门,不分贵贱,广纳天下饥民难人,一时之间,所有人趋之若鹜,均赶往此地,只为求得生存果腹。
无奈旱灾荼毒太深,难民何止千万,几日下来,因果寺即使耗尽了全部存粮,仍然是杯水车薪,不得以治。国库无粮,市井无粮,田地更是无粮,这样下去,结局只有世灭,恐惧的死亡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人们心中甚至都萌生了一个念头,难道这世间众生,都要被上天撇弃了么?
一天夜里,天际阴阴沉沉,雷声滚动,闪电交加,继而竟有瓢泼大雨降下,只是这雨,异常诡异,颜色竟是如血一般的红色,天亮之后,人们惊异的发现,只一夜之间,树木便开花结果,谷物生长繁盛,只差成熟。
而更为诡异的是,因果寺全寺上下数万僧人道侣,都在一夜消失不见。而且因果寺当中更有一座道场凭空消失,空出了一大片地。
举世震惊!见所未见!听所未听!
不久,不知从何处传来异闻,寺中佛丈,携全体僧人,已自身道行为基,祭祀上天,方才为世人求得甘霖。
所谓空穴无风,一时之间,无以圆说此事的人们,也便接受了这个听上去十分荒诞的说法。但与那一场仿佛神迹般的雨比起来,这,似乎也是顺情顺理的。至少,有了这一个说法,无论真假,都算是一味定心药,安了许多心。
旱灾既过,寺中在此留守的人,也都是无处安放,流离失所的人,于是便在此居住了下来。为了纪念那些伟大的和尚,整个寺庙,都被原封不动的保存了下来,直至如今,变成了古寺镇。
古寺镇,篆棺栈。
钱百淑的话刚说完,却见白心择蓦然转身,将旁边的一块毛巾一捞,顺势往肩上一搭,脸上顿时笑意盈盈,含着一丝讪媚,快步向门口那人奔去,同时嘴中喊道:“哎呦,这位。”
话到此处,白心择却忽地一愣,嘴里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来。
只见门外进来那人,却不是什么过商旅人,更非平日里的常客,竟是年纪与自己相仿的一个半大孩童,黑发齐整,肤白俊秀,细看之下,年纪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一点,虽身穿一身灰布麻衣,却也挡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股与身俱来的惊艳气质。
那少年皮肤粉白,通透若纸,瓜子脸庞,细眉深黑,秀鼻翘挺,唇红齿白,长长的睫毛下,更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狭长眸子,闪着光亮。在白心择话罢,那少年便向他斜斜看来,那深黑的眸子,白心择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只感觉,这少年生的特别好看,甚至比大多数女子都要俊俏。
因此,那少年眼眸里的一丝倨傲与鄙夷,他也没有看到。
若那秀美少年不是一身少儿郎的打扮,只怕多数人都要将他看作女身。
白心择看的出神了,可那少年却没有,看到白心择这一付猪哥相,那少年也不由一阵恼怒,他脸上俩道细眉皱起,脸上也露出一点讨厌的神色。
她叫做张柒嫣,本是女儿身,初到天治国,有要务在身,迫不得已只好女扮男装,因同行伙伴有事而刚分开,只好先到事先约好的这“篆棺栈”里来,却不料打从自己一进门开始,那店里的小伙计便只说了“哎呦,这位”这四个字,便闭口不言,只顾盯着自己看。
张柒嫣心中一惊,只以为自己装扮出差,露出了马脚,但立刻她便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白心择此刻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自己,接着更是呆在了那里,她不由大感奇怪,但细细一想,当下便明白了原因,竟是脸色微红。
但看那小伙计长相清秀,并非什么不轨之徒,当下只好冷声喝道:“你看什么?”
却看白心择被张柒嫣冷冷一声吼醒,忽见对面那“秀气少年”虽眉清目秀,但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当下心中发怔,才缓将过来,脸上一羞,却不敢再看那“少年”。
但只一刻,便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由连声道了三句“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低了低头,弓着身子让开路来。
那“少年”面色缓了缓,倒也气度极大,未同白心择计较,抬步走了进去,刚迈了几步,便听白心择的声音在身后追来:“这位公子,您是来看棺还是吃饭住宿?”
张柒嫣此时已经走到角落里一张桌前,弯腰坐了下去,听到白心择这话不由得眉毛一皱,大感奇怪,看着他奇道:“你们这“篆棺栈”不是卖镇灵棺木的地方吗?怎么还能吃饭住宿?”
白心择闻言,先是神色一异,但紧接着面上一喜,调整心情,将先前的失态掩了去,忙动身凑了上去,笑着问道:“我观这位“公子”面生,怕不是本地人吧?”
张柒嫣一怔,却并未说什么。
白心择看那“少年”并未反驳,便心中明了,笑道:“既然公子不是本地人,那问这个问题就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我们这店确实是卖镇灵棺木的地方,只不过我们这老板颇有几分生意头脑,在卖棺木之余又延伸了一些副业,便是和普通客栈一样,提供酒菜住宿,这也算多生一条财路了。”
“嗯?”那“少年”闻言微微一讶,却并未说话,只是抬眼向四周环视一圈。
只见大厅四周的墙壁上都摆满了已经篆刻好的棺木,一排排列在那里看上去倒有几分阴森的感觉。
这碎屿遗天,传说在上古的时候受到了诅咒,所以人死后是没有尸体的,会直接化为真魂飘荡于九天之中,要是没有手段将其收回,多半会变成孤魂野鬼。而那些被及时收回来的鬼魂,便会被收进这种刻录了法篆的棺木里面,也算是一种安葬,所以类似于“篆棺栈”这种售卖篆棺的店铺很多,便是在他们国家,也很常见,只不过这提供酒菜住宿的篆棺店,他还是第一次见,当下便有些好奇。
不过张柒嫣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吃吃喝喝,对着这么多棺木,恐怕就算来人饿肚子想在这里吃菜,恐怕也没什么胃口。
白心择将他一举一动收在眼底,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您初到此地,有所不知,古寺镇里谁人不知鄙店老板钱天德,速来喜好品茗,名品茶叶更是收藏富饶,品种繁多,因此,本店茶类亦是比其他地方,多个俩三番。由于卖棺木的原因,所以来人吃饭的极少,不过喝茶的倒是很多,您要不要来一壶?”
那“少年”却好像并未听他所言,只是直接说道:“饮春有么?”
“啊?饮春?有么?”白心择闻言眼睛一瞪,竟反问了回去。
“噗。”
那“少年”忽地笑出声来,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线,白心择看去,只见他脸上方才的冷峻寒意俱消,竟笑的有些?
白心择心中忽地涌出俩个极不符合的字眼,温柔?
只见那“少年”笑罢,转过头来看着白心择,眼里却仍是不减的笑意:“你这伙计真有意思,你开店,我来此喝茶,便是客,现在怎么反倒是你这个店家问起我这个客人来了?”
说起这饮春,乃是茶中之皇,采自高逾千丈的山峦之上,春生根,夏发芽,秋结叶,冬化茶,因生于高山之上,不染世间烟火,俗世尘嚣,因此味甘香浓,提神爽口,更有过齿留香之能,乃是不世珍品,一向被当作皇族贡品。
别说这小小的篆棺栈,便是这整个古寺镇,恐怕也没有几斤。
这不大“少年”开口便要饮春,白心择更是确信了心中所想,这“少年”,非富即贵,且定是大富大贵。
想到这里,白心择心底已经有了几分掂量,但当下只好无奈歉声道:“这位公子可真看得起本小店,这饮春乃是皇朝贡品,价值千金,便只有那富商巨贾,皇亲官宦,方才能享用得起,别说我们这八丈小店,便是这整个镇子里,也寻不出来多少。”
张柒嫣闻言,心中也是一动,不由骂了一声自己疏忽大意,她从小养尊处优,这“饮春”于她,自然不算什么,但她却忘了自己此刻是在这别国的小镇子里,并非自己家中。
但反观那小伙计的这一番话,说的大方自然,贬褒得体,无形中抬高了自己的身份,又将他自己放低了一个台阶,语气老到谦卑,在配之那他早已经炉火纯青的小人姿态,怕是再难伺候的客人,也生不出刁难的心思。
白心择这一番话刚说完,便见那“少年”抬起头来,面有诧意,多看了他几眼,乌黑的眸子里略过一丝毫光,显然想不到,白心择看起来只比自己略大一些,说话却如此老练。
白心择在他一双眸子望过来之时,也不由的对了一眼。
四目相对,眸光深浅。
但下一刻,白心择便匆忙将目光移了开去,同时身子微微一躬,将头移开不再去看他。
“来一壶精品毛尖,要细叶的。”那“少年”忽然说道,面色有些缓和。
白心择分明听出他的话语间,少了几分原有的倨傲,多了几分平易。
白心择闻言忙抬起头,展颜一笑,应了一声,同时又问道:“公子可还需要一些下酒小菜?本店精品下酒菜,笋瓜瓣蒜,清脆爽口,开胃提神,保证让您吃一筷子,便食欲大开。再拌之老醋牛肉,酸香宜人,味美无穷。还有十二味果饼,饼含十二味果香,甘而不干。更有招牌小菜奶浇香菇。”
“聒噪,来壶茶就够了。”
忽地一声冷喝打断了白心择的滔滔长论,白心择还在嘴口的话生生被堵了回去,却不知为何那少年前一刻还刚有些客气,这一刻便又离得有些远了,顿时有些尴尬。
不过好在他从小便干的这个,经验丰富,当下未及多语,道了一句:“公子有事吩咐。”便退了开去。
转身将肩上毛巾一扬,转过头向着帐台长喝一声:“细叶毛尖一壶。”
话刚罢,却见钱百淑已经端了茶壶缓缓走了过来,白心择正欲开口询问,却见这时候门外又进来了几个人,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钱百淑却已提前说道:“心择,我去送茶,你去招待那几个新来的客人。”
白心择应了一声,转身便向门口看去,这一看,他不由身躯一愣,面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