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白衣女子的问话,来人一拱手,恭敬道:
“殿下,巫奇的大军已经倾巢而出,直扑克顿城而来!”
“哦”,女子笑笑,“还算有点胆气。”
来人道:“巫奇此举,是要绝了我军的归路。若是克顿城有失,我军就要困在这里了。”
女子点点头。
来人见状,有点焦急地道:“因为下雨的缘故,距离巫奇的大军到达这里,还有两天的时间,殿下可要早做准备啊。”
女子嘴角轻动,眼波流转,道:“元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来人叫元平,黑色的眼瞳,是一个人类,不知道他是怎么投入慕月公主的麾下受到重用并为之出谋划策的。但是以人类之身仆事异族,戳他脊梁骨的人恐怕也是多了去了。
元平道:“巫奇此人不过是庸碌之辈,能力不足,对他来说最好的策略就是按兵不动,等雨过天晴之后,适合骑兵作战的时候再出动轻骑截断我们的粮道,并发兵救援安东三城,这也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在下得到消息说,在两天前的会议上,巫奇不顾众人的反对,甚至将两员大将赶出了中军大帐,决意出兵前来决战。如此,上下离心,其军心已经失散了大半,更何况巫奇为了加快速度,已经抛弃了辎重,若是一战不能胜,将士们的士气就会急剧衰落,到时候,野外作战,就不再是我们的对手。”
慕月欣然抚掌道:“善!”
“可是”,元平皱眉道,“殿下,我们的主力都在安东,现在我们手头可用之兵不过八千,虽然本族兵马,个个都是精锐,但是也架不住远东军人多。更何况眼下克顿城已经是残破不堪,无法坚守。更不巧的是,这几天远东很多地方都在下雨,偏偏这里只下了一场毛毛雨,道路依旧畅通,对远东军的骑兵没有太大的影响。”
“那么先生的意见是?”慕月饶有兴趣地问道。
元平一拱手,“既然殿下相询,那在下就直说了。”
慕月“嗯”了一声,转过头去,扫视着已经冒出新绿的草场。
元平在后面跟着,看不到慕月的表情。
“恕在下直言,我们眼下应该立刻向安东方向易飞烟将军率领的主力靠拢,作围城打援的准备。”
“理由呢?”
慕月负手而行,随手拨开一缕垂落额头的青丝。
“远东军来势汹汹,足有三万之众,我军仅有八千人,兵力相差太多,而他们又多是来去如风的骑兵,如此,打不过,也跑不过,只能是束手待毙!所以与易飞烟将军汇合,以五万之众对战三万远东军,才有胜算。”
元平等了一会,不料慕月不为所动,忍不住道:
“殿下?”
慕月突然停住,转过身。
“这就是先生的看法?”
慕月凝视着元平,紫色的眼瞳闪着莫名的微光。
元平心里一跳,低头道:“是。”
慕月轻笑一声,转身前行,
“元先生如此看也不奇怪,那些将军们也是这么说。不错,依常理,八千对三万,断无取胜之理,但是我们并不是只有八千人。”
“殿下,如今北部边境上的精锐大半被易将军带去了安东,为了支援他们,跟我们前来的其他部族军都被派到了他那里,除非把他们调回来,在下也想不出援兵从何而来。”
“此次出兵的目标,就是安东三城,若是将这些人马调回来,易飞烟用来攻城的兵力就不够了,怎能因小失大。”
慕月丹目闪过一道锐芒,“我们的援军来自西北。”
“西北?”
元平眼睛一亮,“莫非是雪狐口。”
慕月抿嘴一笑,“正是。”
“我已令墨翟带三千骑秘密出雪狐口,取道蒙山小径,若非被大雨所阻,那么他们今日就已经抵达。此外,宿将云辰亦是出兵两万,向南佯攻,牵制定远方向的远东军。”
慕月回身,牵过自己的那匹有着火红毛色的骏马,白皙的手柔柔的抚摸着心爱骏马的鬃毛。
“这路远东军汇聚了远东将近一半的精英,其麾下将士无不是百战余生的骁勇之辈,若是不除,就算打下这三城,依旧难以立足。眼下其将帅不和,上下离心,又如此轻举妄动,乃是消灭他们的天赐良机。
易飞烟想的只是如何打下安东三城,打通这条西北通道;而我们,则要吃掉这路来犯的远东军,以绝后患,以保西北无虞。”
“殿下深谋远虑,只是这人手,是不是太少了?”
元平仍是满腹疑虑。
“不,神皇陛下已经自国内发兵五万,俱是青枭本部精锐,供我驱策。现如今距离这里还有两百二十里。这出兵的消息,知道的人极少,与墨翟的人马一样,乃是奇兵。只要我们拖住远东军,那么,此战,神族必胜!”
......
滴滴答答的春雨打在肩头的披甲上,溅入领口,渗进衣领深处,结果浑身黏黏糊糊的好不难受。
燕九诚忍住不去耸动肩膀,去减轻那种瘙痒的感觉,因为他背后的三千骑兵正在看着他。
三千人都是下了马,在他的身后列成了一个方阵,无声地望着燕九诚的背影。
潇潇雨中,只有雨珠落在头盔兵刃上反弹的声音,密密麻麻的人群于无声中释放着凛然的杀气。
远处跑来一个传令的小校。
“将军,巫帅命令你部进攻!”
那小校说着亮出了手里的令箭。
燕九诚默默点头,那小校看了看,也不多言,拱手退去。
燕九诚转过身,看着麾下的骑兵们。
一张张肃穆而沉静的脸上,双目间战意高昂,没有因为那种初上战场的新兵眼里的胆怯、畏缩,只有一股凝而不散的杀意。
这是远东军真正的精锐!
燕九诚点点头,轻声道:“出发吧!”
刀光闪过,绝云刀的刀锋霍然指向黑沉沉的天际。
随后是短暂地兵刃出鞘的声音,三千把出鞘的马刀在田地里亮成了一个刀阵。
“必胜!”
燕九诚疾呼,一马当先,踏过泥泞土坎,冲了出去。
“必胜!”
在后面的将士们高呼着,跟在他的后面纷纷冲出。
他们是骑兵,却不得不下马步战,可是奔行间的声势,却如上万人的部队滚滚而来。
他们是远东的骄傲,百战余生的精英,就算是敌势滔天,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们是震慑远东各族的一柄利剑,铁骑纵横,其势如火,所向披靡。
很快,他们就冲到了五百步之外的城墙缺口下面。
无数的袍泽用血肉支撑着这个刚刚打开的缺口,三丈宽的缺口,已经尸骸累累。
两边的士卒已经展开了血腥无比的白刃战。你砍中我一刀,我捅你一枪,最后两个人面对面地往下倒又被后面的士兵用力推开,又是兵刃相击的声音响起,断肢乱飞。
燕九诚冲到这个缺口的时候,恰好前面的远东军士卒差不多已经拼光了。
甫一入场,燕九诚便觉如山般的巨力扑面而来,杀红了眼的魔族士兵纷纷涌上。
离得不远,燕九诚已经闻到了魔族兵身上的酸臭,黝黑的皮肤,丑陋狰狞的面容,身形虽似人类,低沉嘶哑的咆哮声里,大而尖锐的犬齿随之裸露在外面,毕竟与人类不同。
一个魔族兵怪叫着扑了上来,眼睛血红,满面的疯狂。
“噗”
绝云刀的刀刃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这个魔族兵身上的皮甲,深深地陷了进去。
魔族兵双目鼓凸,一口嫣红的热血从口中飙出。
燕九诚来不及去躲,因为一柄长矛朝着他的小腹刺了过来。
绝云刀迅急无匹,长矛才伸出一半,血光暴起,那个魔族兵的脑袋连着头盔一起被削了了下来,被满腔热血一激,飚上半空。
无头尸身踉跄一下,手上却是不停,长矛矛尖一矮,竟是朝着他下身刺了过去。
燕九诚抬脚踢开矛杆,矛尖擦着他的裙甲滑了出去。
随即又是两个个魔族兵一起扑了上来,荷荷吼着,举着卷了刃的大刀朝着他的头顶重重劈下。
燕九诚伏身,绝云刀划过一个圆弧,热血飞溅,浸入了背后的猩红色披风,使之更加鲜艳夺目。
残破的肉身砸在肩头,燕九诚肩膀用力,将其震开,扶了扶要遮住视线的头盔,起身挥舞着绝云刀,在早已陷入疯狂的人群中浴血搏杀,满目都是血红。
跟在后面的冰羽长剑飞舞,步履轻盈而矫健,她只着轻便的皮甲,嫌碍事也没戴头盔,身影舞动,白光闪烁,长剑染血,银发飘动,辗转腾挪之间,每出一剑,就是一道血影。招招狠辣却又简洁,她的脚下已经躺下了不知多少具尸体,如一头挣脱牢笼的猛兽,肆意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不过,明眼人可以看出,冰羽尽管杀得凶猛无比,可是时刻不离燕九诚身畔三丈地,小心地为他挡住了一侧攻来的魔族兵。
燕九诚搏杀越久,心里越是惊骇。
围攻他们的魔族兵不仅战力极高,也是悍勇无比,宁可拼着一死也要在他身上划上一刀子,而且配合也很默契,这在向来各自为战的魔族中很罕见的。
这是一支精锐,战斗力不下于他麾下骑兵的精锐!
他们急攻这座小城三个时辰之久,却是久攻不克。
原本以为他的生力军一赶到,这些苦苦支撑的魔族立刻就会溃败,却不想这些魔族竟然如此顽强,或者说根本不顾及自己的生死。
那种对自己生命的蔑视令他心惊,他看到好多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将马刀砍进了敌人的身体却被死死抓住了刀柄,忍受着刀刃入体的剧烈痛楚,也要拖住对面的远东军士兵,直到后面补上来的同族将长矛狠狠捅进他的体内,两人同死。
看着跟随他许久的部下们死不瞑目,原先涌上胸口的热血也在慢慢消退。
燕九诚又是心疼又是惋惜,这可是远东军最宝贵的精锐部队啊,偏偏陷入了这种添油似的苦战,白白消耗。
直到后面的号声响起,燕九诚就知道又有生力军被投入了这个夺人性命的血腥漩涡之中。
布罗大踏步迈进战场,他披着重甲,使的是一个铁骨朵,铁臂挥动,风声所至,头盔颅骨俱碎,红白之物洒了一地。
“你的人马都撤下去,我来接你的班!”
喧嚣的人声中,布罗扯着嗓子对他喊道,顺手砸碎了一个魔族兵的脑壳。
燕九诚心里感激,举刀示意部下撤退。
等他再次回头看向早已尸积如山的城墙缺口,那里依旧是杀声震天。
一股不详的预感悄然间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