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远东的春雨下得格外久,估计战事也许要拖很久。
这是远东军上下共同的看法,不过“久负盛名”巫奇大将军却不这么看。
在前线的军事会议上,将军们为了出兵与否的问题展开了激烈争执。
“如今春雨绵绵,道路泥泞不堪,并不适合我军骑兵野外作战,所以下官以为不如以逸待劳、据城坚守,等到天气放晴以后,道路可以通行的时候,再进行决战。”
一个与燕九诚平级的将官如此建议。
“不错,我也认为把决战时间放到雨过天晴之后比较好。”
布罗也是如此建议。
旁边立刻有人反对。
“魔族远道而来,如今已经深入境内六百里,如今又逢连绵春雨,现在早就是人困马乏,不堪一击,所以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布罗眯着眼睛朝那人看去,这人跟巫奇走得很近,一向以巫奇马首是瞻。
“指手画脚,胡说八道!”
布罗冷冷道,“若是魔族大将有你想得那么简单,那雪狐口又怎么会丢?真是蠢材!”
那人登时脸上挂不住了,跳着脚指着布罗的鼻子骂道:
“没爹养的野种,也配在这聒噪,你这么说话,莫非是不把巫大将军放在眼里?”
捎带着把巫奇也给牵带进来了。
“你娘的!”
布罗大怒,就要上前去揪那人的衣领子,却被旁边的燕九诚按住。布罗使劲挣了两下,没有挣脱,犹自怒视着那人。
“放肆!”
巫奇在那冷眼旁观,不想插手,作为副帅的令辉只好出面了。
“这是什么地方,尔等也敢如此咆哮,视军法如无物?”
“下官不敢。”
先前那个将官见机得快,连忙服软。
布罗本想争论一番,眼角余光却瞥见燕九诚在不停地给自己打眼色,于是本来冲口而出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样。
“下官知错。”
布罗不情不愿地道。
令辉狠狠瞪了布罗一眼,肃然道:“大帅,此二人在主帅大帐之内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实在是藐视法度,此为不敬之罪,按军法当杖三十。”
说着转向主位的巫奇拱手道,“这只是我的建议,一切还由大帅裁决。”
令辉长得清瘦,颧骨高耸,窄长的脸上顶着一个鹰钩鼻,嘴唇紧抿着,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严肃的、一丝不苟的人。
寥寥两句话,令辉把皮球踢给了巫奇。
巫奇倒还算健壮,只是微红的眼眶透露出此人酒色过度,现在已经谢顶了。
“规矩是这样,只是这板子打下去恐怕是要在床上趴几天,难免误了军机。”
巫奇摸着光光的下巴,斟酌道。
“全凭大帅吩咐!”令辉道
“那好,就这样吧,事急从权,这三十杖暂且几下,可以功抵罪。不过嘛”,巫奇的眼睛眼睛眯了起来,目光闪烁,“这两人当堂咆哮,甚至互相动手,这是视本帅如无物,所以...”
巫奇目光一寒。
“那你们两个就不必再议事了,有什么结果,你们照办就是了。”
众人皆惊。
要知道将一员大将赶出中军大帐,就是对他的一种侮辱,是对其地位的一种彻底否定。
布罗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蒲扇般的大手仅仅捏成拳,显然是愤怒之极。
“怎么,不服?”
巫奇冷笑,“不服可以,你去跟岳处长说,只要他同意了,我巫某人立刻让贤!”
布罗就算再不通世故,也知道巫奇这是下套子等着他往里面跳,要紧牙关就算不出声。
巫奇见布罗不上当,心下有些意外,不过这样也足够了,布罗除了乖乖滚出大帐,别无他途。
布罗正在犹豫的当口,忽听燕九诚在旁悄声劝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可是这口气实在咽不下,脸上神色数度变幻,终究是重重哼了一声,大步离开了大帐。
后面巫奇假装低头看着沙盘上的地形图,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好了,我们继续。”
巫奇听着两人的脚步已经远去,这才抬头。
巫奇环顾诸将,言道:
“还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一阵肃穆,一时间竟无人应答。
巫奇见状暗自得意,心道震慑众将竟如此简单,不过是一群丘八而已嘛,老子还不是把你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下官以为,雨停之前,我军不宜出战。”
一个大将站了出来。
众人抬眼望去,出列的是一直不曾说话的燕九诚。
巫奇眉峰微扬,皮笑肉不笑地道:
“原来是燕将军,你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其实巫奇心里还是有些恼怒的,在他自以为压服众人的时候此人却跳出来横插一竿子,戳破了他营造的假象。
不过这人最得哥舒漠那老贼看重,不然的话他也就要和之前的两位同袍一样,扫地出门了。
燕九诚清清嗓子,道:
“首先,现在春雨绵绵,地面泥泞不适合我军的骑兵作战;而根据以往的情况看,魔族部队大多数都是步卒,装备简陋,不过是凶猛彪悍,单兵作战的能力要更强罢了,他们的长处在于混战之中敌我交错的情况。如果现在出击,乃是以短击长,徒然增加我军的损失。
其二,敌人远道而来,战线拉得太长,那么粮草的补给就成了问题。虽然雨天我军的轻骑不能出动截断粮道,但是雨下得这么久,拉粮食的大车只要负重,那就一定会陷入淤泥之中。所以这场雨实际上也是起到了阻碍粮道的作用,时间久了,粮草供应不上,那么士气就会低落,这样我军攻打起来,也会相对容易一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在暗而彼在明。魔族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打通远东境内的雪狐口和东部边境之间的通道,所以他们的主攻方向一定是东北边的平东三城,所以我们要确保这三城不失。相反,我们的选择就很多了,我们可以在外围袭扰,也可直接遣重兵驻守,或者用少许部队拖住他们,大军直取雪狐口。这就是下官的理由,现在,并不是野外决战的时机。”
燕九诚一席话说完,就看到令辉赞许的目光投射过来。
巫奇心里吃惊,面上却是不显,故作沉稳之状:“燕将军言之有理,然而我意已决。如今已知魔族数万大军都在平东三城附近,却迟迟没有攻城,我看这分明是存了围点打援的心思,本帅偏不上当。”
说着将手里的木棒朝着沙盘上边境附近的地方一指。
“魔族新到,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我军截断了他们的归路,其军心比乱,如此我军可一战胜之。战场,就是这里,克顿城!”
巫奇指着的,正是平东三城以东,更靠近边境的一座边关小城,如今那里已经为魔族所占据。
这番话说完,巫奇自觉已经是胜券在握,他仿佛看见了数万魔族士兵在自己所指挥的大军的进攻之下,纷纷溃败的景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燕九诚和令辉等人突然惨白的脸色!
......
远东与魔族的疆域的北方交界处,乃是一片草原。
这片草原的北边,有一道狭长却险峻的山脉,为这里挡住了来自北方汹涌的寒流,亦是阻拦了从南方吹来的暖风。
南方温暖而湿润的水汽沿着山势节节攀升,最后化作了落在草海之上的雨滴,滋润着这片土地,故而这里气候相对温和,冬暖夏凉,而且水草丰茂,牧草鲜嫩多汁,极其适宜放牧,因此成了各方势力争夺的一个焦点。
伫立在这片草原不远处的克顿城,在魔族军队数日的围攻之下,已经是残破不堪,故而魔族的中军大帐则是设在了城外。
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迈着轻巧的步子漫步在茫茫草海之间,身边只跟着几个扈从,一样是下马步行。
离得远了,看不真切,但见那跟在几人后面的那几匹高头大马,周身的毛色火红,远远望去如一团团烈火一般,而且那马比平常的西北健马要高大许多,那脊背竟然比前面的那个白衣女子还要高上一个头。
如果有专门走私马匹的马贩子在场的话,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马不是寻常骏马,而是传说中的北海天马。
这大陆上的骏马所在多有,但是最出名的还是产自北海草原的天马。
体格高大,长于奔驰,毛发赤红,宛若烈火,这就是天马的写照。
远东产的马虽然耐力好,耐粗饲,但是不能负重,短途的冲刺能力又差,所以只能用来装备轻骑兵;而大燕国西北的战马虽然能够承受具装甲骑带来的重负,短途冲刺能力也是不差,但是耐力不好,不能长途奔袭。
然而这毛发火红的天马却兼备了两者的优点,更为难得的是,此马生活在北边的苦寒之地,眠沙卧雪,却依旧活蹦乱跳,从不生病,比南边那些娇贵无比的马种不知强了多少倍。
但是因为这马的产地在魔族腹地,数量不多,又被那些魔族视为禁脔,故而这马往往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
眼前就有好几匹这样的天马。
走得进了,方才方才看清这白衣女子的面容。
精巧的瓜子脸上一对紫水晶般的双瞳熠熠生辉,狭长的剑眉斜飞入鬓,挺秀的鼻子,微张的丹唇,浓密乌黑的头发也不盘起,就那么随意地披散着,有着那么一股不羁的味道,散发着一种寻常女子所没有的英武桀骜的气息。
如果燕九诚在场的话,那他一定会发现这个女子与冰羽有着几分神似。
待来人走得进了,这女子转过头来,凝视着这个来客。
“远东军如今的动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