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美的夜晚,宁静的夜晚,鸟儿都归巢合目而息。
又到了睡觉的时间。你想听什么故事呢?
不如,还是讲一个女孩的故事吧。
那是一个比谁都更加单纯,却也因此,最后化作比谁都险恶的可怜少女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遥远大洋的另一端,那是一个天下大乱,异族四起,妖魔横行的年代。人人食不果腹,都祈祷着能够结束长年累月的战争。而一个地处偏僻,远离战火的小村庄内,栖息着一个孤独的女孩。每到新年,她的愿望往往很简单,她希望能遇见她从未见过的,据说存在过的父亲。
可惜她的妈妈无法告诉她那亲爱的爸爸到底去了哪儿,当到那个节骨眼上时,她往往显得十分憔悴。小女孩也尝试着悄悄询问邻里,外人却都投来鄙夷的目光。每当她走在外面,背后都能隐隐感到路人目光带来的阵阵寒意。
女孩久而久之,才从闲言碎语中晓得了母亲的事。
她的母亲曾被称为修罗场上的甘露,前行在战场前方的医者,踏过的战场无数,于刀锋之间抚平了不可计数的伤痕。凭借她过去辉煌的荣光,小女孩的家庭本应受到更温暖的对待,而不是躲藏在不问人烟的乡下。如今她安静的在菜园里灌着水,替女儿缝制温暖的衣服,痴痴地笑着,陪伴女孩,成日神情恍惚,屡屡不振。
全因为她的父亲是一个操纵邪恶翼龙的黑魔法师,为狡诈恶毒的暗魅一族效力,在战场上残害的生灵不可计数。法师不单单执着于摧残人的肉体,还善于折磨人的精神与灵魂,从俘虏的嘴里获取重要的情报,得以去屠戮更多无辜的人。旁人对她指指点点,似乎觉得她也具有法师的恶毒潜质,随时都可能变成为人惊悚的怪物。
可既然如此,为何要找这样的男人呢?在女孩渐渐懂得一些事后,她有时会躲在母亲的怀里轻轻地问。
明明妈妈是那样的温柔和善良,就算邻居时常为难我们,你还给他们的孩子……
是因为爱呀,就和我爱你是一样的。
母亲耳语道,言语里带着苦涩。女孩还未敢尝试幻想那对等的爱,只是觉得母亲爱这样一个人实在太奇怪。难道是被他施了魔法?她已经见到过年纪稍稍大一些的女孩,被同乡的男孩施了魔法后的下场,有甜美的,有悲痛的,也有的付出了血的代价。
女孩一遍又一遍地寻问,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如果不是,我们也不用……
你为什么不恨那个男人带给你的一切呢?
天复一天,年复一年,直到一次女孩惊恐地瞪大眼睛,悟出先前的她是多么莽撞愚蠢。倘若母亲当初没有生下自己,或者抛弃自己,谁也不会追究她曾经和谁好过,依旧是一名受人敬仰的医生,而不是黑魔法师的女人,一个法师后代的母亲。就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黑魔法师,才害得自己与母亲那么惨啊;也就是因为自己是黑魔法师的子嗣,才害得自己与母亲那么惨啊。
她再也不敢向母亲纠缠这个问题,为何母亲不杀了自己的问题。
那我为什么要生下来。她常常在被窝里哽咽,我的诞生有何意义?
为避免自己主动迈向死亡,她在心里逐渐将责任推给素未谋面,都不知是否存在过的父亲。哪怕是黑魔法师,为什么要抛弃心爱自己的女人,就因为拖家带口会影响到他的可笑的伟业?她渐渐将因未知萌生恐惧转变成对未知的憎恨。
未久,母亲坏死后,她也含泪忍辱踏上征程。毕竟,她是一名法师。
超乎常人一般的果敢,努力地朝前路爬行,以躯体和灵魂为代价,换取了近乎能够匹敌其素面谋面的父亲的法力。
她一路披荆斩棘,甩开拦在路上的敌人,追赶那所到之处无不掀起风雨的鬼魅的翼龙,气喘吁吁地将匕首架到那个男人的身前。
然而那时,女孩的爸爸回过头来,只有高兴和欣慰。
他抚摸着女孩似足她母亲的乌黑亮丽的秀发,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让她享受这陌生却又阔别已久的长亲的拥抱。
不时涌现地暗魅族人的尸体,无声地痛斥着这一严酷的事实。待在暗魅的法师身边,下场往往只有惨死。
我离开你们,是想为了保护你们呀。
女孩顿时原谅了她的父亲。
她本来就没有任何理由责怪父亲,一切都只是任性撒娇。
然而我错了。
父亲因为他懵懂女儿的到来,丧失了坚锐与冷酷,反而因多了一份累赘而迈向了死路。而少女也离死不远,因为她是无恶不作的黑魔法师。
于是小女孩被玩坏了呀,崩溃了呀。
她为什么要指责父亲为了纯粹的爱而害到母亲呢,又为何要哀痛母亲为了纯粹的爱自己而害到母女二人呢?他们的爱伤害到了他们,他们爱的结晶更是害死了他们。
如果我的诞生是错误的话,那我不就该存在了吗?既然如此,我又为何横行在这个世界上,让所有人都怕我?
一切都不存在了,而仿佛一切都不该发生。
最后少女的嘴角边仅残留一丝话语,从轻轻开合的唇隙中钻出,这个世界是错的。
仅剩那巨大的暗黑翼龙还伴随着娇小的身躯身后。女孩身上唯一尚存的纯洁,那清明澈亮瞳眸的亦逐渐被黑雾侵染笼罩,双眼失去了最后残存的亮光,同时也失去了人生一直以来的简单的目的,存在的理由,任由体内原本存在的漆黑的魔法侵蚀自己的身躯,从此——
错得离谱的和弦,母亲优雅的钢琴声砰然打断。
现实中的女孩吓得赶忙合上书本,轻轻地伸手合上床前昏暗的台灯,再将书偷偷塞到床头柜与床间的缝隙里。幽暗狭小的房间内一片静寂,只能听到那隔着厚实的木门传来断断续续的激烈谈话声。女孩裹在杯子里竖起耳朵聆听,本来门外摇篮曲构造的甜美氛围已然从空气中消散。
女孩知道门外的母亲又和那个男人吵架了,而那个男人刚刚正坐在她的床边的棉被上,在她的枕旁讲完睡前故事。
“隔街也有人鬼鬼祟祟……这地方不能待。”
“那是你精神错乱了!”
男人的故事来来去去只有那几个,大都和森林里的小动物,小红帽们有关系。虽然他很想做得足够好,甚至往里面编一些花样。偶尔,女孩也会听到一些有关黑色与白**法的些许往事,那些母亲永远不可能跟她讲述的邪门但有趣的事情。然而,女孩真正希望的是,听那些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那些诡异的魔法,它们只是真实的调味剂。我想听真正的故事。
那个生她的人竭力也无法满足她的愿望,因为历史总与宗教挂钩,而宗教也极易扯回到那些邪门的魔法上去。每到那时,母亲总是跳出来不由分说的加以制止,强迫她回去睡觉。所幸,她可以悄悄得到一些附近的坏小子们看过不要的诡异的书籍,藏到她的秘密空间里有空偷偷地看。那些男孩亏大了,他们只是嫌字太多就草草扔掉,然后回去听老掉牙的故事。女孩刚开始阅读时,神秘恐怖的气氛往往吓得她半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以及主角注定以悲剧收尾的气氛令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合门声,随后那个男人留下的痕迹被随后响起地带着闷气与烦躁的摇篮曲声音赶走了。
其实,母亲也离她很远。
尽管住在同一个房子里,她实际是由住在隔壁的爷爷奶奶照顾长大的,因此女孩也被迫和那群坏小子们打成一片。而母亲平时也不看管她。
她很爱看书。夏天,母亲喜欢来到户外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坪里,随意找一棵田野路边附近的大树,静静地坐在树荫里的草地上,将书放到自己地膝盖上细细翻阅着。草原间漂浮的微风拂动起她的发梢。女孩真的很想在那个时候跑到妈妈身边,求她念书给她听。她时常幻想着,自己和母亲在和睦的阳光下,阴凉的大树下,一同坐在草坪上看书的情景。那个时候,她更希望自己依靠在母亲身边,或者躺在她的怀里。
但有一次她这么做了,玩耍间抛下半嬉闹半欺负的同伴,静静地潜到她的身边,却还未出声就得到一个莫名凶狠,却也有些悲哀的眼神。
虽然母亲什么都不用做,可那个偶尔到来的男人总是能提供足够多的钱。有些晚上,甚至会有汽车来接母亲离开,而一走可能会过一夜,亦或者好几天。
母亲并不高兴,在她自己的房间里面,也经常传来莫名的哭泣声。
但妈妈究竟怕什么呢?
屋外汽车的引擎的低沉轰鸣掩盖了优美的乐曲。车尾灯照进了她的卧室,村庄的静寂被它的光所打破。而客厅里的琴声也愈发有力,急躁。车声的远去,带走了这个夜晚到来的过客最后的痕迹,仿佛他从来没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