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禄身影缓缓落下，脚尖轻点地面，一脸风轻云淡。可在这平静的脸色下，却出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赞赏。
莫伤捂着胸口，本就破碎的衣襟又炸裂开来，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他的胸口横竖有五六道伤痕，有两道深可见骨，灰黑色的胸口淌着暗红色的鲜血。
在深谷悬崖中，他只受过少数的几次这么重的伤，虽说极少数，他也记忆深刻。那种疼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他视野已经开始混沌起来，仿佛昏昏沉沉地又回到悬崖中。
那次，他的伤势危及生命，就要永别人世的时候，也是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一团小东西在他面前踱来踱去，最后突然放大成鲜红色的巨大影子，那股威压凝重而磅礴，但他却感到亲切温暖。随即，就算自己失去了意识，但还是能感受到身旁的风云变幻，一声怒吼传出，天地变色。
他无意中踏进悬崖霸主雷炎蟒的巢穴中，被愤怒的雷炎蟒发出一道道水桶粗的雷蛇劈得外焦里嫩，脑袋昏昏沉沉，身体酥麻疼痛。
最后那道亲切的气息出现，他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满身伤痕的雷炎蟒就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讨好地看着自己。
小豪还是一脸慵懒的样子舔着脚掌。
他能待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悬崖里十年，耐得住寂寞，也是因为用这样的方式结交了许多妖兽朋友。
那次醒来时，有一道亲切但威严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那让他记忆深刻。
“你睡着了，这很危险。记住自己要保护的人。力量，是用来保护的。你没有足够的力量，那便永远清醒着，直到你已经死了，或者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要保护的人。”说完时，他满脑都是回声。保护，保护，保护。
保护我要保护的一切。
莫伤低头看看自己还是一身如玉般的身体时，心中五味杂陈。
有了仙魔之体，不代表永远无敌了。在他还年龄尚小时，一不小心很容易死掉。
所以这次的教训，让他永远也忘不了。
这时，莫伤想到了那次惨痛的教训。
呵呵，可惜，这次是比上次还疼的啊，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保护，我要保护的人就站在那里，掩着脸满面泪流。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真的。。不行啊。
这时，他半跪的姿势已经不能支撑他的意识再清醒下去，眼前的一切，不管他如何努力集中看，都已经一片模糊。
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苍。就像那楼阁的柱子，被黑色光芒斩断，化为苍白的糜粉。
嘴里，好像流出一股微甜的暖流，那是鲜血。
他感到肚子里一股翻腾，大概是鲜血在翻涌吧。
来世再救你。抱歉，这一世要永远沉浮在黄泉了。
他无奈地闭上眼睛，看着最后一点光芒慢慢眯成一条线，在眼前消失。
“你又要睡着了啊，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甘心看着你要保护的人为你茶饭不思吗。”熟悉的声音。已经几年不见了。
“是你啊。胸口很痛很痛，不想站起来了。我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莫伤苦笑，嘴角不停流下暗红色鲜血，心想。
“你还不懂保护的真谛。你跌落深谷，看着远在天边的红日，怎么没有说这种话。”
“那是有希望啊。心中想着，十年后，我能再出来见她。”
“那么这次呢，你见到了要保护的人。希望近在眼前。为什么要睡去呢。”
莫伤沉默了。胸口仿佛不那么疼了。
他露出大半白骨的恐怖的胸口，肌肉在慢慢连接，一丝乳白色的气流缓缓在胸口沉浮，温暖而舒适。
很久很久，刘金禄的脚步声模模糊糊传来。莫伤知道，他已经没时间了。
“不一样。我很累了。这不是希望，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已不知道希望是什么。”
“保护，保护一切想保护的人。你是仙魔之体。天浩，大魔神，都期待你能平步青云。你要在这种地方睡着吗。”
莫伤微微睁开了双眼。
奇怪的是，眼前的事物，竟变得清晰起来。走向他的刘金禄微微摆动的大红色袍子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能。
“你的力量，还不止这些，跪下，是耻辱。保护吧，就算你没有力量，抬起头，看到远方的清月，你与它的距离，就是你一生要保护的距离。”
他完全睁开了双眼，远眺黄昏的天边隐隐约约闪现的一轮弯月，清辉洒落，恬静温婉，仿佛在安慰着莫伤疲劳的身心。
“等你到达它时，回首，便是一路温馨无憾的今生。”
莫伤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嵌进青石地面的双膝，好像意识到什么。
老杨树没有再撒下枯叶，只是静静地伴着一弯清月，仿佛在等待，等待树下的人。
僵硬的身体，重新灌满热血。
“一路鲜血，一路守护。”莫伤嘴唇轻轻颤抖，眼里满满写着两个大字。
那是不屈。
“我没有力量，我与那清月的距离，就是我要守护的距离。”莫伤猛地咳出一口血，抬起残破的袖口擦了擦嘴角，但那双不屈的眼眸中闪耀的，是一个少年坚定的信念。
从手中跌落到地面上的大黑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志气，轻轻的剑鸣响起，那是一柄剑想要征战八方的意志。
莫伤再次抬起手撑着膝盖，肌肉蠕动，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吐出一口浊气，再次闭上了眼睛。
心中隐隐的枷锁，已经打开一丝。
“我虽然还是不知道保护的真谛，但我知道，只要我清醒着，那么眺望那清月的时候，我将不会停止守护。”
他睁开了双眼，平视着站在对面的刘金禄。
“不错，还能站起来，不过也到此为止了。来世再考虑挑衅我吧。没有足够的力量，就不要做无谓的事。徒劳罢了。”他手里聚集着黑色的光球。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光球已经越来越大，甚至改变了比武场周边的气流。
他们周围的气流，都化为一股飓风刮了起来。这比刚才的青炎风旋猛烈了几倍不止。
莫伤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目光依旧清澈执着。
莫伤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他不会武技，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知道执着。
这时，他的胸口已经全部复原，隐隐流转的玉色的肌肤生气浮动。
“仙人笑苍生。”他竟微笑起来。大黑剑的剑鸣越来越剧烈，仿佛突破了什么束缚，深黑色的剑芒冲天。
他右手微张，大黑剑便飞上他手心。那被铮断的紫府的气场重新出现，执着而坚定。
“未断红尘，未斩情根。”
大黑剑也绽放出无比疯狂的光芒。剑身黑气缭绕，光芒螺旋状盘旋，黑芒怒吼。
这时，与之前不同的状况出现了。
天空中，传来一声声诵经的声音。却传出一阵阵仙乐盘旋。而黑剑上却有神魔咆哮，金戈铁马，杀伐不断。顿时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莫伤身边被黑剑涌出的深黑色光芒缭绕，远远地看去，他的眼里竟出现了鲜红嗜血的光芒，像是刚才与八人作战时那副吓人的模样。他四周的黑芒随着他模样的改变也翻涌起来。
他踏出了第一步，脚步声清脆。
黑芒变幻，一只双眼绽放绿色光芒的大黑牛出现，那副长长弯弯的大角直指天庭，桀骜疯狂。它满脸狰狞，手中出现同样由黑芒化成的漆黑色大斧子，凶横的眼神瞪着刘金禄，让他满脸的凝重。
莫伤再踏一步。
“此一生，不行仙行，不道仙道。”
他身后，又出现一只屈身盘旋的黑色巨龙，浑身黑芒散发，一双血腥暴戾的双眸狭长而桀骜不屈。它张嘴怒吼，气势逼人。
这条黑龙，无论是在气势或是力量上，都完全碾压刚才的金龙。若这黑龙算是真正的龙，那条金龙便是一条可怜的小虫。
这时，仙人诵经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仙乐也变得急促起来，应和着黑剑的爆发，卷起漫天风云。天空变得黑暗压抑，仿佛在压制着什么要爆发的东西。这时，所有的境界，所有的力量，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只是心中的执念。
莫伤踏出第三步。仙人诵经的声音猛地抬高，仿佛杀伐之音。
“剑指苍天。”他的身影完全被黑芒笼罩，只有那一双恐怖的鲜红色眼眸中能看得到一丝坚定与清明。
“手拿日月。”他举起了大黑剑。所有音律都仿佛爆炸开来，刺伤着这片天地，和这片天地下的人们。
这片天地的气势，完全随着这一剑的举起而涌动起来。
“我命。”他始终微笑，飞身而起，向对面同样向他走来的刘金禄飞去。
“我征程！”
他高举的大黑剑猛地往前一挥，一道无比粗重的黑芒尖啸着冲出，像一条凶猛的黑龙，在倾吐着不甘退缩的意念。那股永不屈服的气势，震撼着在场所有看客的心。他眼中出现了释然。
大黑牛怒啸一声，踏着沉重的步伐，挥动着大黑斧向刘金禄冲去，黑芒兴奋地涌动。
盘旋在莫伤身后的黑龙伴随着那道黑剑的黑芒，刺爆了空气，在大黑牛的左侧，大嘴一张，龙啸九霄，神威显现。
两个巨大的黑芒怪兽一左一右伴着黑芒，冲向刘金禄。
而在场的刘金禄再也不敢留手，手中同样恐怖的光球疯狂膨胀。
他额头不能停止地冒出汗水。不知是被对面完全爆炸的气势给震慑，还是力量被榨干。
刘金禄一跃而起，他猛地一挥，光球伴随着音爆，旋转着爆裂这片天地的空气，也如一道强悍的惊雷般，正对着向自己冲来的黑色光芒飞去。那黑芒如遮天蔽日的黑色大潮，遮蔽了他的心。
两股极端的力量将要碰撞。
而在场外的媛媛掩着脸，泪水纷飞。这在外人看来精彩绚丽的场面，在她的眼中却是代表着至少自己一半的心要被这一击摧毁。“不要啊！求求你们，小伤！父亲.不要再打了！”她无助地坐在地上，痛哭着，心中仿佛被撕裂一般。可在场中的两人头也不回地交击在一起，光芒刺眼。莫伤当然知道，这一切，只会让她伤心。但是，他不得不做。那是一个选择，一个痛苦的选择。也是媛媛的抉择。他回头向媛媛一笑，微笑中隐藏着一抹释然。仿佛在说，在原地等我。
这本是喜人的重逢，却演变成这样一幅模样，天地都为此变色。她仿佛万念俱灰。
战斗中的两人识趣地没有大规模造成伤害，只控制在自己那部分比武场，包括头顶的天空。所以没对周围的人们造成什么威胁。
此刻，人们的心中，一半是为这样一场大战震撼莫名，一半是对莫伤无尽的同情。他们震撼，震撼莫伤的疯狂，但也同情这样的疯狂。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远千里而来只为重逢故人，却因为一些本不该出现的原因而被逼战斗，这难道不是一种悲惨？
空中无尽的光芒占据了众人的瞳孔，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那道闪耀的光芒在这黄昏的尽头依旧照耀大地，炙热无比。光芒拉长了跌坐在地面上媛媛的身影，也拉长了莫伤和刘金禄的身影。
滚烫的气波呈球状传出。老杨树摇摇晃晃，好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踉跄着对抗外来的力量侵袭，摇摇欲折。
光芒，碰撞在一起。
这一日，唐城人们听见了刘府里传出来的爆炸声，他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轰轰轰轰！！”爆炸顿时暴起，在两人周围百米的范围内，爆炸产生的气流滚烫而剧烈，像是一只只咆哮的火龙，吞噬着这一切。天空中，连续的爆炸化为一道光柱，直接轰上了近两百米的高空，犹如万千猛兽怒吼，震耳欲聋。
莫伤被气波正中胸膛，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影随着音波和气波的推进而倒飞出去。
他消失在爆炸中。
刘金禄模糊中祭出一件法宝，包裹住了他只挂着几片零散衣物的伟岸的身躯。
他胸中气血翻涌，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摇摇晃晃，在热浪中不停翻滚，不停吐血。
妖冶的鲜红血液，犹如一朵朵鲜艳的花儿，绽放在这无尽的毁灭中。
他浑身被淡金色光芒包裹，被音**着飞出比武场，只受到几次爆炸的影响，便血肉横飞。
“嘭！”刘金禄英俊的脸庞此刻布满了黑色的条痕，鲜血直流。他直接摔出比武场，撞飞了观战楼阁顶上的两根朱红色的大柱子，落在那楼顶，最后翻滚着掉下屋檐，溅出一地灰尘，身上也布满伤痕，上半身赤条条的，流着止不住的血。
他闭着眼，紧紧皱眉，痛苦之色犹可辨之。
摔得四仰八叉的刘府主，到吸着冷气，挣扎着盘坐了起来，双手颤抖着往嘴里扔进一粒棕色药丸子，身上有了一丝灵气涌动。
他终于盘坐恢复了起来。
人们震惊了！
昔日风光无限的刘府主也只能是今日这副惨样。这爆炸是有多猛！
刘府主被炸了出来，而莫伤依旧没有出现。人们不禁为还在爆炸中心饱受摧残的莫伤担心了起来。不，是准备为他接尸了。
秀发在余波中飞扬的媛媛眼神呆滞，眼泪被炽热的热浪烘干，泪痕乍现。
她呆呆地看着爆炸中的比武场，看着爆裂开来的地面，心裂开了一瓣瓣。
她仿佛还记得刚才莫伤那温柔似水的眼眸。
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吗，那道成长成男子汉的身影，转眼已经成为历史。
她回首看向天边的清月，憔悴的脸庞上泪水再一次滑过。
老杨树下，红颜黯然憔悴。清月恬然，别恨凋零。
盼回首，一剑纷飞，万千思绪。红尘中，花泪湿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