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爱迪生),在他看来内燃机是否有前途,他的回答大致如下:“有。任何一种发动机,只要重量轻、马力大,又能自动补给,肯定大有前途。没有哪种动力能应付全国所有的工作。虽然还不清楚电力的潜力到底有多大,但它肯定不是万能的。坚持你发动机的实验,如果你能得出满意的结果,我想它的前景一定一片光明。”
若论洞察力和理解力,无人可与托马斯·A.爱迪生(ThomasA.
Edison)匹敌。许多年前——大约是1887年前后,当我还在底特律爱迪生公司工作时,我第一次见到了爱迪生。当时电力行业在大西洋城召开一次会议。作为电力科学的领头人,爱迪生作了发言。那时我正致力于汽油发动机的实验。
包括电力公司的同事在内,许多人都苦口婆心地劝我,认为研究汽油发动机无异于浪费时间,说未来是电力的时代。这些话我都没放心上,只是一门心思继续实验。然而既然有幸与爱迪生共处一室,我便想知道,是否这位电力大师也认为电力将是未来唯一的动力。于是,在其演讲结束后,我设法拦下他,与他单独谈了一会,并告诉他我正在进行的实验。
他立马表现出兴趣——他对新知识的探索总是充满兴趣。我问他,在他看来内燃机是否有前途,他的回答大致如下:
“有。任何一种发动机,只要重量轻、马力大,又能自动补给,肯定大有前途。没有哪种动力能应付全国所有的工作。虽然还不清楚电力的潜力到底有多大,但它肯定不是万能的。
“坚持你发动机的实验,如果你能得出满意的结果,我想它的前景一定一片光明。”
这便是爱迪生的优点所在。当时的电力行业正刚起步,充满激情,普通的工作人员眼里都容不下别的,只看得到电力。然而爱迪生,作为电力工业的核心人物,他们的领头人,却清楚地认识到,没有哪一种动力能胜任全国所有的工作。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成为领头人。
这就是我和爱迪生的初次见面。直到许多年后,我才又一次与其相会,那时我们的汽车已研发成功并投入生产。他对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仍记忆犹新。那之后,我们经常碰面。他成了我最为亲密的朋友之一,相互间交流了许多看法。
他知识广博,对任何可想象到的事物都有兴趣,不囿于任何限制。他相信一切皆有可能,而同时又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向前进。在他而言,所谓的“不可能”只说明了目前我们的知识有限。随着知识的不断积累,我们终将克服不可能之事。这样对待“不可能”的态度是很理智的。而不理智的做法则是,不付出积累知识的汗水就任意妄为。爱迪生先生仍在不断发掘自己的知识才能。他是名真正的科学家,将自己不断追求的知识视为促进社会进步的工具;这样的科学家,能将化学的用途发挥至最大。他不是那种只懂积累知识,埋头于博物馆的科学家。爱迪生无疑是世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但至于他是否也是这世上最糟糕的商人,便不得而知了。他对商业,真可谓一无所知。
同样地,我也格外珍惜与约翰·巴勒斯(JohnBurroughs,美国自然学家和作家)的友谊。我和他都是鸟类爱好者。我热爱户外活动,喜欢漫步于乡间,偶尔翻过篱笆。在农场上,我们建了500个鸟舍,我们管它们叫“鸟儿宾馆”。其中一个宾馆,叫“庞特查特莱恩(Pontchartrain)”,专供燕子栖息,有76个房间。整个冬天,我们都把篮子装满食物,用铁丝挂在树上,再放上一个配有电热器的大水盆,盆内的水可保持恒温。在夏天和冬天,我们为鸟儿备有食物、饮水和鸟巢。在孵化器中孵出雉和小鹌鹑后,我们再把它们放进电暖育雏房。我们建造了各种类型的鸟舍和鸟巢。麻雀,这种最不知感恩的鸟类,对鸟窝的要求是稳定——甚至在风中也得纹丝不动。鹪鹩则相反,它们喜欢可以摇摆的鸟窝。于是我们把鹪鹩的鸟舍安在弹簧铁丝上,这样它们便能随风摇摆。鹪鹩可喜欢这样了,麻雀则相反。这倒也让鹪鹩落了个清静,不用受麻雀打扰。到了夏天,满树樱桃,草莓遍地,我们也不去动它们。因此,在北部各州,我们这里鸟的种类和数量大概是最多的。巴勒斯也这样认为。有一次,当他来我们这里做客时,见到了一种之前从未见过的鸟儿。
大概10年前吧,我们从国外引进了许多品种的鸟——金翼啄木鸟、苍头燕雀、金翅雀、红白鸟、黄嘴朱顶雀、红腹灰雀、松鸦、朱顶雀以及云雀等,大约有500多种。它们在我农场附近栖息了一段时间,但至于现在在何处,我就不甚清楚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进口鸟了。鸟儿们有权选择它们的栖息地。
鸟是人类最好的伙伴。它们美丽,为人类提供陪伴;而我们需要它们,也有完全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因为它们能消灭害虫。为了鸟,我破天荒利用了一次福特公司来干涉立法,结果也证明我这么做是值得的。威克斯-麦克莱恩法案(Weeks-McleanBirdBill),倡议建立候鸟保护区,却被国会一直搁置,很有可能最后不了了之。该法案的倡议者不受国会议员重视,而鸟儿们又没法投票。我们支持这一法案,便请6000位经销商,每人都拍电报给各自在国会中的代表。后来,倒像是鸟儿们能投票了似的;最终这一法案通过了。除了这一次,我们从未、也再不会将公司影响运用于任何政治目的。我们认为,公司的员工和合作者有权选择自己的政治立场。
再来说说我与约翰·巴勒斯的相识。我当然早已久闻其大名,也拜读过他几乎所有的作品。但与他见上一面的想法却是没有。直到前几年,巴勒斯开始反对现代进步。他厌恶金钱,尤其厌恶金钱使那些粗鄙之人手握权力,将宁静的乡村美景破坏殆尽。工业创造了大量金钱财富,他也因此开始对工业心生不满。他厌恶工厂和铁路制造的噪音,批评工业进步,并声称自从有了汽车,人们便不再会欣赏大自然。我所持观点与他截然不同。我认为他的这种情绪,使其观点发生了偏差。于是我送了辆车给他,请他试开看看,看车子是否能帮助他更好地探索大自然。巴勒斯花了一段时间学会自己开车,而这辆车也完全改变了他的观点。自打有了车,他几乎每次都开车去追踪观察鸟儿。他发现有了车子,自己的眼界更为开阔;他再也不用局限于斯莱伯赛兹方圆几英里的地方,而可徜徉于整个乡村的天地间。
因为这辆车,我们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与他的交往使我受益匪浅。巴勒斯不是专业的自然学家,但在其艰苦的研究中,也绝不掺入过多个人情感。
户外研究很容易让人感时叹景;研究鸟类也不像研究机械原理那样,它很难不让人多愁善感。但巴勒斯成功避免了这一点,因而他的观察记录相当精准。他受不了那些观察自然不准确的人。他对自然的热爱首先是因为自然本身。自然于他并不仅仅是写作的素材,在成为作家之前,他便已深深地热爱着大自然。
晚年巴勒斯的研究兴趣转向了哲学。哲学于他,与其说是关于自然的哲学,更不如说是自然化的哲学,是一个长期与宁静山林为伴的人肃静思考的结晶。他不持异教观点,也不是泛神论者;但他也不专门区分自然与人性,认为神性便存于人性之间。他过着健康的生活;他也很幸运,至今仍生活在他出生时的那个农场。春去秋来,他周围的环境始终能予人心灵的沉静。他热爱树林,并使心灵蒙上尘土的都市人也爱上它们——通过自己的观察,他帮助人们重新认识大自然的美。他所挣的钱不过勉强维持生计;或许他本可挣很多钱,但那并不是他的初衷。同另一美国自然学家一样,他的工作也可被理解为对鸟巢和山间小路的巡视。而这,自然不是什么有“钱”途的活儿。
当他已过古稀之年,他改变了对工业的看法。这或许与我有一定关系。
他开始认识到,光靠探寻鸟儿的踪迹,这个世界没法运转。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反对所有现代进步,尤其是那些与燃煤、交通噪音有关的进步。那时,恐怕是他最沉迷于文学的多愁善感的时期了。
华兹华斯(Wordsworth)也不喜欢铁路,梭罗(Thoreau)则说他徒步可以更好地欣赏乡间风光。也许正是受了他们的影响,使巴勒斯有一段时间反对工业进步。但那也只是一段时间。他逐渐认识到,人各有与己不同之志,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幸运之事,恰如对世界来说,他巴勒斯有自己独特的志向爱好,实为一桩幸事。自对鸟类的观察有记录以来,鸟筑巢的方法几乎就没怎么发展。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认为人类应该抛弃现代洁净的住宅,跑去住山洞。这便是巴勒斯的明智之处——他并不害怕改变自己的观点。他热爱自然,但这份热爱并不盲目。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认识到并认可现代发明的价值。这一改变本身就挺有意思,但更有趣的是,他是在年逾70之后转变了态度。他活到老,学到老。而有些人,思想僵化,墨守陈规,他们的身心早已枯萎。葬礼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巴勒斯谈论最多的人,非爱默生(Emerson)莫属。他不仅以作家的身份与爱默生产生共鸣,还在心灵上理解他。巴勒斯教会我理解爱默生。他对爱默生的一切如此痴迷,以致有一段时间,他的思维与表达方式都与爱默生如出一辙。不过之后他便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一条更适合自己的道路。
巴勒斯去世时,我们并未感到哀伤。这就像是,当成熟的谷粒在丰收日的阳光下静静躺着,一片棕色,而收割者忙着把它们扎成捆,你不会为谷粒感到哀伤。因为它已完全成熟,生命业已圆满。巴勒斯也是如此。生命终结于他,不是衰竭,而是完全的成熟和满载的收获。他几乎工作到生命最后一刻,这些工作在其身后仍将产生影响。
他去世后,人们将他埋葬在他所挚爱的风景中,那天正好是他84岁的生日。而那一片风景,也将永远保持他所深爱的模样。
巴勒斯、爱迪生、我以及哈维·S.费尔斯通(HarveyS.Firestone)曾结伴,流浪似地旅行过几次。我们开车,结伴同行,睡在帐篷里。有一次,我们漫游穿过阿迪朗达克(Adirondacks)荒原,一路穿过阿利根尼(Alleghenies)山脉向南。除了他们几个特别惹眼这一点,旅途真可谓充满乐趣。
如今,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反对战争。而且我也相信,即使那些政客还未醒悟过来,全世界的人民都已认识到,战争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世界之所以会从有序、有益的运转,沦为今天这般松散杂乱的模样,罪魁祸首便是战争。当然,有人因战争而大发横财;也有人因战争在贫困中苦苦挣扎。然而,发战争财的,绝不会是那些为国家而战,或是支援前线的人。发战争财的绝不会是爱国者。任何一个真正爱国的人,不会通过战争发财,不会通过牺牲同胞的生命发财。除非战士们因为浴血奋战而捞得钱,除非母亲们因为将儿子送上前线而挣得钱——直到那个时候,否则,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仅凭为国家提供战时物资便发财。
假使战争仍继续下去,诚实守信的商人们将愈发认识到,战争并非迅速获取高额利润的正道。发战争财将日益被公众鄙夷。总有一天,面对铺天盖地对战争投机者的反对和谴责声,即便是贪婪,也会望而却步。企业理应支持和平,因为和平是企业最好的资产。
而且,是否有人注意到,即使是天才发明家,战时也完全失去了创造力?
如果能对之前战争的前因后果进行一次公正的调查,其结果将毫无疑问地表明,这世上有一小撮人,握有巨大的控制权。这些人更乐意在幕后操作,并不寻求头衔或任何权利象征。他们不属于哪个国家,而是国际性的。这一股势力,为了能更大程度地控制世界,利用每个政府,每家分布广泛的企业组织,每家宣传机构,每种民族心理的激发点,将全世界置于恐慌之中。以前有个老伎俩便是,当赌桌上有一大堆钱时,某个赌徒大叫一声“警察来了!”然后趁大家乱作一团,拿起钱就跑。而现在,世上也有一股势力大叫“战争要爆发了!”然后,趁着各国局势混乱,人心惶惶,趁着人们为了安全与和平作出巨大牺牲,从中攫取好处后便逃之夭夭。
需要认清的一点就是,尽管我们赢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但就完全打倒战争煽动者来说,整个世界离胜利仍有一段距离。我们应牢记,战争这一罪恶,完全是人为制造的,其发动技巧完全有章可循。同出于其他目的发动的活动一样,战争的发动也有其既定的程序。首先,要煽动群众。想对哪个国家发动战争,便花点心思,造些谣言,使公众对这个国家心生疑虑,使整个国家、使对方国家都抱有敌意,持有怀疑。要做到这点,所需要的不过是几家颇会玩计谋却无良心可言的机构,和一家若发生战争也会连带受益的新闻媒体。这样,很快便会出现“公开行动”。当你将两国的敌意挑拨到一定程度,要“公开行动”发生实为轻而易举之事。
在每个国家,都有人乐见世界大战爆发,并为它的终结而垂头丧气。南北内战使成百的富翁由此发迹;世界大战后,又有上千人一夜暴富。不可否认,对那些喜欢这种肮脏横财的人,战争的确是个敛财的好机会。因为战争,横财遍地,但同时,亦是鲜血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