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头每日例行检查自己部门的生产率,并将这些数据随身携带。监管人那儿有张全面的统计表,如果某部门哪儿出了问题,会立即反映在其产量上。监管人便会过问,工头则负责检查。计算生产率,这一凭经验的简单方法,很大程度上激发了更好的工作方法。
在让为数众多的工人们一起协调工作时,最该提防的便是过分组织以及随之而来的繁文缛节。在我看来,没什么比所谓的“组织天才”更危险的了。
这通常就意味着一大张图表,上面用树形图演示,权力是怎样一层层分下去的。这“树”上挂满了饱满圆润的果实,各代表着人名或办公室名。每个人都有头衔和相应的职责,这一职责又被自己果实的大小严格限制。
如果一个助理工头想向总管反映点什么情况,他必须层层经过副工头、工头、部门负责人,以及所有的副主管。而随着时间推移,当他的话真的传达到时,可能他想说的事早已成为历史了。对于一个处于树形表左下方的人来说,他想说的话得要6个星期左右,才能传达到总裁或董事长那儿。而即使他的信息真的传给了那些身居高位之人,那时,它也早已收获了一箩筐的批评、建议和评头论足。很少有事能得到“上面”及时的反馈和处理,事情像皮球般被踢来踢去,人人面对责任都避之不及——因为他们都懒散地认为,人多智广,总比一个人负责任好。
依我来看,企业并非机器。它意味着许多人聚在一起来工作,而不是来相互致信、互诉衷肠的。一个部门没必要知道其他部门的动态。一个人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他也就无暇关心其他事了。负责全局规划的人,才有责任确保所有部门齐心协力。着实没必要为融洽同事或部门之间的感情开什么会;人们也没必要为了共同工作而相亲相爱。关系过好可能适得其反,因为一个人可能因此而包庇另一个人的错误,这对双方的发展都不利。
工作时就该认真工作,玩乐时就尽情玩乐。工作与玩乐不分,混为一谈,是毫无益处的。唯一的目标应该是,好好完成工作,得到报酬。工作完成了,然后就可去休息玩乐了;但是不能倒过来。所以,福特的工厂与公司都不设组织,任何职务都不限定特定的职责,没有一系列的权利等级划分,几乎不设什么头衔,从不开会。我们只在必须时才用到文职人员;我们没有特别详细的记录,因此也没有繁文缛节可言。
我们规定,个人对自己的本职工作负完全责任。工人对他的工作负完全责任;助理工头对他手下的工人负责;工头负责他管理的这一组;部门负责人对他所在部门负责;总管对整个工厂负责。每个人都该对他职责范围内的情况了然于胸。
虽然我说“总管”,但实际并没有这样一个正式头衔。一个人掌管工厂多年,他手下有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没有明确职责,负责的是自己最胜任的工作;他们手下又有6个助手协助他们,但也没有特定职责。他们都负责一些工作,但并不局限于这些工作。什么工作最适合他们,他们就担当什么工作。比如,一个人跟进存货情况,另外一个人则负责检验,等等。
这听上去可能很随意散漫,实际上并非如此。如果一群人一心一意要做好工作,那完成工作就不会有困难。他们没有权限的困扰,因为他们不把头衔的事放在心上。如果他们有了办公室什么的,很快就会把时间浪费在办公室工作,并整日寻思着,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拥有更好的办公室呢?
因为不设头衔,也不限制权责,所以没有繁文缛节,也没有越级上告一说。工人可以找任何人反映情况。我们定下规矩,如果工人越过工头,直接向上级反映事情,工头不可因为这点而不快。但其实工人很少这么做,因为工头也心知肚明,他若不公正,很快就会被发现,他这工头也干不成了。
我们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便是任何形式的不公正。一旦我们发现一个人倨高自傲,要么辞了他,要么让他重回基层工作。劳工骚乱大多源自基层管理人员行权不公正。然而在许多工厂里,工人恐怕是没法得到真正公正的待遇的。
工作,也只有工作,支配着我们。这就是我们不设头衔的原因之一。大多数人本可做好工作,却被头衔分散了精力。头衔产生的效果还真是特别,它常用来标志一个人已经从工作中解脱出来;它近乎一枚徽章,承载着这样的意义:“这个人无所事事,却自以为高人一等。”
头衔,不仅对有头衔者有害,对其他人也会造成影响。最能引发工人们不满的,莫过于有官位者却没有真正的领导能力。一个真正的领导者,一个有能力运筹帷幄的人,人人都会认可。当碰到这样的人,即使他有头衔,人们还得互相打听他的头衔是什么。因为真正的领导者从不四处炫耀自己的头衔。
在企业中头衔被过分强调了,使得企业深受其害。其中一个恶果,便是按头衔划分职责;划得太细,最后人人都不负责任了。
职责被分得细碎,并分摊到许多部门,各个部门又都上有一名拥有头衔的领导,下有一群也拥有各种好听头衔的下属围着这领导——这样的划分下,要找一个真正有责任感的人很难。人人都知道什么是“让别人发牌”(passthebuck,美国习惯用语。Buck指鹿角制猎刀。牌桌上将猎刀按序传递,传到谁谁就发牌。现已引申为“推卸责任”之意——译者注)。这游戏大概起源于工业组织之中,那里各部门就是这样将责任推来推去的。任何组织的良好运营,都取决于其每位成员——无论职位高低。取决于他们是否意识到,任何与企业利益相关的事,都是自己的职责所在。铁路的状况之所以会一落千丈,正是因为各部门都说:“哦,那可不归我们部门管。100英里外的某某部门,他们管这事。”
之前常人有建议、呼吁有头衔者切勿尸位素餐。情况都已经到了需要不断有人提建议,正说明了光靠建议是没法解决的。而解决方法就是——废除头衔。有些头衔在法律上是必须的;有些在指导公众如何与企业做生意时或许有用;但剩下的那些,最好的处理办法很简单:一概废除。
实际上,现在商业整体的业绩不容乐观,头衔的价值也缩了水。没人会炫耀自己是家破产银行的总裁。商业这艘船,总体来说开得还不甚稳当,舵手们也无以为傲。那些拥有真正有价值头衔的人,都不把头衔的事放在心上,而是深入基层,探寻问题所在。他们重归起点,试图从基础开始重建。当一个人真正用心工作时,他不需要什么头衔。他所做的工作便是他最大的骄傲。部门筛选。如我之前所说,我们不雇专家——同样,我们也不因一个人的过去如何而雇用他,开始都只提供最基层的岗位。因为我们不因一个人的过去而雇用他,自然也不因为他的过去而将他拒之门外。我从没遇到过哪个人是十恶不赦的,一个人身上总有闪光点——如果给他一个机会的话。所以,我们不在乎一个人的履历,我们雇的不是这个人的过去,而是他这个人。如果一个人以前坐过牢,没理由说他一定会再犯。相反,我认为,如果给他一次机会,他很可能特别卖力,告别过去。人事部门不会因为之前的经历而拒绝一个人,不管他以前在辛辛监狱(SingSing)还是哈佛大学(Harvard),都是一样的;而且其实我们根本不问应聘者是从哪个院校毕业的。我们所要求的便是他踏实肯干。话说回来,一个人要是不愿工作,也不太可能来应聘。因为人人都知道,福特工厂里没有闲着的人。
让我重申一次,我们不介意一个人的过去。如果一个人是大学毕业,那他应当可以进步得更快,但也得从基层做起,证明自己的能力。每个人的未来都要靠自己。常有人在那儿乱说什么英雄无用武之地,在我们福特,人人都肯定会得到他应得的认可。
当然,渴望得到认可,这其中有些因素是值得商榷的。整个现代工业体制扭曲了这种渴望,使它近乎于一种迷思。以前,一个人的个人发展完全取决于他的工作,而不是得到上级青睐;如今,个人发展却过多依赖于一个人是否运气够好,能得到权重之人另眼相看。好在我们成功制止了这个势头。
工人们工作,如果只期望能得到赏识,如果抱着得不到赏识还不如敷衍了事或者干脆不干的心态,有时工作便会沦为次要的。手头上的工作——制造的商品,提供的服务,都变得不再是主要工作。追求个人的飞黄腾达,期望得到青睐,倒成了主要的工作。这样的习惯将得到赏识摆第一、工作摆第二,对工作不公平,使得沽名钓誉成了真正的工作。这样对工人其实也有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