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暂时就是这些了”商心将审讯记录扔在了桌子上,然后坐到了老瞎子的对面,用手支着脸,时不时吹着挂下来的刘海。“这个叫木头的小兽奴真的就是块木头,什么都不知道,在那个晚上从牧族那边逃出来后只是杀了几个人,混进了使团队伍里,结果一下就被发现了。”
“死的都是什么人?”
“额……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什么原来兽奴编队的小队长啊,还有一些守备军,也不知道灰袍子为什么对他这么重视。”商心耸了耸肩,一脸不满“他们也真是不讲理,扔个快死的人过来,不说要问什么,就要我们给招待一下。”
老瞎子不在意地哼了一声,然后沉默了一会,便对因为无聊而开始犯困的少女说:”估计这小子天亮又要昏过去了,明天那些人来的时候你让他们给那个小子吊上几天的命再说。“
“别啊”马上就要向袭来的睡意投降的少女突然跳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老瞎子,苦着脸哀求道:“那帮家伙一个比一个呆,和他们说上几句话我就快憋死了!”见老瞎子不为所动,于是又跑到他身边给他揉肩,嘿嘿地笑着”还有啊,你今天早上把那个小子收下来了,结果第二天就要找他们帮忙,这不是丢你的脸嘛~干脆我们让那小子睡过去算了,反正他本来也撑不了多久,明天也好交代呀。”
老瞎子听到这话,微微抬头看了商心一眼,用一种怪异的语气说道:“明天老老实实地告诉那些人,这小子活不久了,真想要知道他脑子里的东西,就让他们出点力。哼,灰袍子十来年没有下过山了,这次不但到了边境,还抓了一个兽奴,想是有些猫腻的,就是不知道那些家伙到底多看重这个兽奴小子。”
听到这话,本来还在讨好着老瞎子的商心顿时有些泄气,一撒手坐回了凳子上,接着和自己的刘海较劲、老瞎子倒是早就习惯了商心的跳脱性子,伸手挑了挑桌上的灯火,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第二个房间的那个人再过几天就要给挪走了,你明天顺道给那家伙送壶酒去。”
“哦。”商心轻轻应了声,一老一少之间便陷入了沉默,两人却是很习惯这样的气氛,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或者说各自发着自己的呆。
其实商心也知道,灰袍子将那个叫穆桐的兽奴小子扔给他们,无非是因为需要有人去做好“前戏”,以便他们能够直接问出结果,所以哪怕那个年轻的小兽奴的供词有着明显掩饰隐藏的部分,只要问出他出逃后几个月时间里大致的情况,便能够给灰袍子足够的信息来撬开他的嘴,而他隐藏的秘密,虽然商心很好奇,可是和灰袍子扯上关系,为此付出太大的代价可是她所不愿以承受的。那些常年呆在神山深处的家伙本身便是审讯方面的专家,但是毕竟不是作为“处决人”的黑袍,穿灰袍的“审判人”很少出现在神山外,不但因为他们大多不负责对“异端”的处理工作,还因为他们作为“审判人”,几乎所有的权限都被限制在那座所谓的神山范围内,而审判人进行刑讯的权限,更是在戒律上明文规定,只能在审判所内进行。对此老瞎子曾经在商心面前毫不客气地评价这帮同行“藏起来干这种勾当的家伙,不知道比明着来的多了多少肮脏的手段。”而商心对此倒是满不在乎:“又不抢咱的饭碗。”
……
监狱里的深夜寂静无声,穆桐现在已经不再像刚醒过来的时候那样,有多余的力气去活动一下被锁链拉扯得麻木的关节。摇了摇愈发昏沉的脑子,他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估计剩下不多了。虽然在逃跑时混进的使团人数众多,但是能够在人族与牧族全面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来到边境交涉,穆桐本也就没有抱很大希望能够不被发现。但他并不想死。
“不会再回去了…”要不是这几个反复被念叨的字对于他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魔力,如今的身体状况早就不允许他还能够保持清醒的意识。抬眼再次打量着牢房里的布置,穆桐所感到的只有无奈。尽管年纪尚小,但身为兽奴在边境活了这么多年,要是说没有一些应对特殊情况的小手段那是不可能的。开锁,脱困对于成天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兽奴来说几乎是必备的技能,那些牧族小队长并不在意在自己发泄完一身戾气后奄奄一息的兽奴第二天又出现在眼前排队领食物。但先不论这个牢房四处根本没有任何能够接触外界的途径,光是自己身上的链子就不是他所能解开的——哪怕开锁技术再好,遇上这种直接靠拇指粗的铁条拧成环拴住镣铐的锁也是毫无用武之地。
“看来只能再等等了……”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穆桐冷不丁颤抖了一下,那些声名在外的灰袍子并不确定自己有着怎样的价值,但仅仅是因为猜测便将他这个小小的兽奴带回了匹兹堡,可见他所出现的那个时间和地点是多么的错误而又敏感。
“小可怜啊……”不再有力仰着脖子,低下头的年轻兽奴轻轻低语。
夜色褪去,一辆马车缓缓地穿过郊区的树林,停在了匹兹堡监狱的门口。老瞎子早早地带着商心等在了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身穿灰色袍子的年轻人,神色间有一股藏不住的冷漠,但他们依旧走到老瞎子面前,向显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的老瞎子行了个礼。老瞎子点了点头,把腰间别着的钥匙和酒壶都递给了身后的商心,然后示意两个灰袍子进去。商心嘟了嘟嘴,对那两个人说了声:“这边”,就转身带路去了,门口只留下了老瞎子和那辆静静停着的马车。
“故人相见,也不下车一叙?”
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回答,老瞎子皱了皱眉,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回头进了监狱大门。
而这时,商心已经带着两个年轻的灰袍到了匹兹堡监狱的走廊尽头。打开牢门,两位灰袍依次进入,却有一位站在门口,朝商心躬了躬身,抬手将也准备进牢房的她锁在了门外。
“……”这下倒是让商心瞪着眼愣了好久,等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外人关在了自己的监狱牢房门外时,牢房里已经传来了铁链晃动的声音。隔着门冲那两个一言不发的灰袍子龇了龇牙,商心撅着嘴向后走了几步,来到了第二个牢房的门口。
“咚咚咚”敲了三下门,商心打开了这个牢房的探视窗,将酒壶递了进去,“喏,老瞎子说你要走了,给你送的酒。”牢房里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商心看到一只布满老茧,但却极为干净的手接过了她手里的酒壶。
“谢谢”那个犯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年龄。
这个人倒是很好相处,商心暗想。老瞎子之前并没有让商心和二号房间的犯人有过接触的机会,所以她只知道这个人似乎是前段时间参与了牧族兵变的人族将领。
在牧族,几乎每个军团里都会有兽奴编制,里面的兽奴都是在各次战斗中被牧族军队俘虏了的人族、蛮族的士兵或者平民,他们在牧族的战斗中充当着一线炮灰的角色,平时则被当做奴隶一般圈养着。牧族人追根溯源是人族和蛮族的混血,继承了蛮族强壮的体魄以及人族的智慧和外貌,大多牧族人都是天生的战士,但也可能因为是种族混杂的产物,牧族的生育率却大大低于人族和蛮族,因此,领土夹在两族之间的牧族,不得已采用了弊端诸多的兽奴制度来解决军队战斗减员问题。但是兽奴也可以依靠着战功的积累摆脱被奴役的命运,三个种族之间最容易分辨的特征便是耳朵,蛮族人耳朵大且多毛,上面还会有天生的蛮纹,而人族则相对小了很多,耳朵上也没有其他的特点,牧族人的耳朵和人族大小相当,也没有毛发,但是却同蛮族一样有着天生的蛮纹。因此兽奴便可以凭借在战场上获得的左耳的数量来充当战功人头数,一只左耳算作一个人头。等到战功积累到一定程度,便可以脱离奴籍,向所在的兽奴军队申请成为一名正式的士兵,之后还有可能能晋升为低阶的将领。而就在大约四个月前,驻扎在黑峡谷一带的部分第二军团低阶人族将领突然发动兵变,带着大批兽奴以及从兽奴晋升上来的士兵从牧族领地逃入了人族所辖的中林三省,期间第二军团兽奴几乎一走而空,而牧族战士也在兵变中损失重大。本来人族三国认为这只不过是发生在牧族的一次规模稍大的兵变,兽奴制度这类弊端的爆发也不是第一次了,但牧族随后的动作却表明这次兵变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第二军团全团直接被震怒的三代牧主取消了番号,就近编入其他各大军团,第二军团长则被扔到了牧族和蛮族接壤的风雪山脉,重新穿上皮甲成了一名普通的前线斥候,而其他的牧族将领,但凡其麾下有参与此次兵变的,一律自其往下被打为兽奴,成为牧族独立以来第一批本族的兽奴,而此前,从未有出现过牧族人被贬为兽奴的先例。这一件事使得牧族,人族,乃至被驱逐至风雪山脉以北,消息闭塞的蛮族人都侧目不已,纷纷猜测这次兵变究竟藏着怎样的内幕。短短半个月后,牧族使团进入中林三省,似乎与人族和教廷达成了某项协议,黑峡谷协议的签订迅速被提上日程,这也便促成了三个月前震惊大陆的黑峡谷之变的发生。
只是商心并不知道,这位和她只隔着一扇门的犯人,却恰恰是那位率众叛变,逃回人族,并一手拉开这几个月来风云变幻帷幕的人类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