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向南第一节真空管上的人们
我在车站大厅里狂奔。其实也不能称为狂奔，绕开一个人，又绕开一个，没完没了绕不开的人。我经常在梦境中遇到这种情境。不过在梦中，我不用绕开他们，而是把他们推开，扒拉开，人丛象玉米地的秸秆一样，高粱地也行，芦苇荡也行，我象鱼一样在人丛中穿行。常常在我推累了的时候，从梦中醒来。没有一次梦到进站口，就从梦的人丛中离开。更别说上车了。一次也没有。我每次都是掐着点儿去车站，掐好了一路顺利，到进站口也不用排队，上车一夸特就开车了。掐不好，就跟做梦一样，只是不能将人丛扒拉开，而是绕开。
真空管提起一小时登车，有半小时的上车时间，半小时的准备时间。
我正在车站大厅里绕人，穿插。广播响了：乘坐ZK61次去往广州的旅客，请在第九进站口，抓紧时间上车。列车再有五分钟停止进站上车。我的汗出来了。还好不是九又四分之三。
手机响了。我都知道是谁或者谁。手机又响了。其实手机一直在响。
我看到进站口了。进站口前的一段长长的通道，空无一人。上车的人走空了，其他等车的人还没有游动过来。这段空空的路途，似乎铺上了红地毯，伴奏着愉快的进行曲。任何道路，只要没有人和你争，就是一条好路。检票员大姐看着我笑：真不着急啊。
这不您等着我吗。
再晚我就不等了。
也不能再晚了。
一路顺利！
谢谢！
闸口在我身后关起。哐当一声。似乎整趟列车都在等我。似乎整趟列车都是为我所开。怪不得大人物都要最后一个出场。原来如此。
我掏出手机，有十七个未接电话。
领导，你在哪儿呀？我们都上车了，还没看到你。
我在门口，抽根烟就上去。
六号车厢啊！六号车厢啊！
知道了。
再拨。
电瓜，你还去不去啊，这都开车了啊。
你们先走着。
涮人玩儿啊
在门口了。
七车啊
废话。
再拨。
金总：
有时间过来吗？
到广州再说吧？
照一面吧，要不我过去找你？
我找你。
好，九车，三包。
好，我知道了。
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各位乘客，请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列车还有二十五分钟就要关门了。
再拨。
老婆：
干嘛？
我上车了。
好，知道了。
我从八车上了车。这种车是没有窗户的，像一个铁管子，或者说是一节节的潜水艇，连在了一起。开起来时各节之间是单独封闭不能走动的，上车时间可以走动。上次我已经坐了一次。真TMD快，十五分钟，一夸特，广州就到了。这种车是从来不满员的。我特意上到别的车厢好定定神，五分钟，平平气。
两个洋美女在互相照相。
需要帮忙吗？
OK，谢谢！
一二三，起司！
我们见过？
见过吗？
没见过。
见过。
见过了。
到底见过没见过？
没见过。
见过。
我得走了。
好走！
不送！
不能说不送，要说不远送。
不客气！
不见！
再见！
再见再见！
真有意思。这就是文化碰撞，比较浅表的语言碰撞，也是碰撞啊。
各位乘客，请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列车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关门了。
我到了九车三包。
哎呀，王总，劳您大驾。
哪里话，金总。
这是金威，见过吧？
初次见面。你好，小金。
不好意思，姓张姓张。
哦。
张金威。
失敬失敬。
习惯了，金总老把我的姓给抹了，让我跟他老人家姓。
我们公司著名的小金总。
哪敢啊？
你们俩没见过？
我见过王总，王总没见过我。
哦，是吗？
没机会和王总说话。
我想起来了，有印象，见过几次面，没机会说话。
现在大家都忙。
有时候同事都没时间聊天。
没错。
感觉没有休息时间。
所以强推带薪休假是好事。
要不中国人光知道工作了。
到广州陪王总转转，休息休息。
恐怕身不由己。
能安排点儿时间，我们也表示表示。
说着话，金威出去了，轻轻把门带上了。
金总说，拜托王总了。
金总客气。
太为难的地方也不用，就是别太认真了。
也不是初次了，你放心。
多说我就见外了，明天就不认识了。
我不一定出面。
噢。
还有两个人，到时跟你们碰。
见过吗？
见过，都交代了。
金总点点头。
那几点，你们再和甲方争争，我们也在场。
你不去行吗？
放心吧。
我起身往外走，金总也起身，不用看，有一张卡塞到我兜里。金总幅度很小地比划了三个指头。心照不宣地开门。
我得赶紧到座位上了。
回来再聚。
金威在门口一米多远处站着，挺了一下身板，王总，我送送你。
都在车上，不必客气。
公主塔的开发商在广州，这次去广州就是要和开发商汇报公主塔工程审计的情况。包括开发商和总包商甲乙双方的分歧，请甲方田总拍板。甲乙方和甲方委托的审计方一起见面也是田总的指示。
公主塔是在公主坟建设的一座四百米的高塔，四个基础落在复兴路与三环路交界的四个角上，施工条件非常复杂。基础下面有双地铁，双主路，施工期间都不能影响，建成之后，人车都与路塔地铁连为一体，塔上有超五星级酒店，豪华公寓写字楼，著名品牌专卖店，餐饮娱乐，观光平台。像埃菲尔铁塔那样四个爪爪上面弄了一个四百米高的钢结构高塔。是北京西部的一个新景观。
我伸手在兜里摸了一下，是两张卡，金总伸了三个指头，三十万肯定太少了，他们向田总虚要了至少三千多万，我们又不是没看出来，他也知道。三百万还差不多吧。三个指头两张卡，别是三长两短吧，三个指头三张卡，六张卡，这老金。有想法。
各位乘客，请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列车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关门了。
我走过八车，两位洋美女在相机上看照片。
看到我和我打招呼：嗨！
嗨！
你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吗？
方向反了。
别着急。
不急不急。还需要帮忙吗？咔嚓咔嚓？
不用了。谢谢你！
拜！
拜！
各位乘客，请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列车还有十分钟就要关门了。
我到了七车，一起玩的网友都在这里。
电瓜！
电总！
你可真可以！
刚上车啊？
是啊是啊。
真沉得住气。
我不来也不能走啊。
就等着你呢。
网名打招呼
老热驻印度使馆工作人员负责后勤休假回来又回去要工作热心人儿
滴滴答单独
六里六里莲花要去看佛
揽胜无忌要去拍雪山
泰格虎
傻妞
一网情深
展旗合影
你要捐的东西呢？这小箱子也装不下啊？
已经在广州了。下车就看见了。
你捐什么？
三本书，一个地球仪。
一球三本。
上回去黑石堡你就是一球三本吧？
没本没本。
我记得你有本来着。
还和老墨有联系吗？
老热和老墨熟。
什么时候还去啊？
等老热回来吧。
你在哪节车？
六车。
就在旁边。
还有多少时间开车？
半个小时吧？
这次有多少人？
十六人。连你。
赶紧过去吧，一会儿各节之间的门都关。
不是说二十多人吗？
三十多人呢。能来的不到一半。
都临时有事。
可以理解。
不能原谅。
一人一个失约勋章。
各位乘客，请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列车还有五分钟就要关门了。
得罚他们请客。
不能强求。
来的不容易，不来的也不容易。
是是是。
列车员走过来，你好，请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好滴。
你是这个车厢吗？
不是。
请到自己的车厢，这个门马上就关了。
明白。
请抓紧时间。
各位下车见！
下车见！
就在出站口！
接站台前。
有标志。
好好好。再见！
下车见！
我走到六车。
各位乘客，请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列车还有一分钟就要关门了。
我终于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两个同事说，领导，你可来了。
我都急死了。
急什么？
瞎着急。
要不我们当不了领导呢，沉不住气。
领导，所里是不是要撤出中国？
撤我们也撤不了。撤也就是换个牌子，换个董事。不会有实质改变。
最近传的让人心慌。
有的人都准备换地儿了。
其实你想想也没什么，政府是要求本土化。也没有要求外资出去，也没新的限制。
这么搞的目的是什么？
说是外国人全得回国。
一是行业数据控制，现在大数据太厉害了，比情报都厉害；二是少让外国人参与，过程中难免会有商业秘密、行业秘密，让外国人知道太多对国家没什么好处。
外国人走了，全是中国人，那还是外国牌子吗？
不可能全走，走一些倒有可能。多走一些对中国人有好处。
要不高管都让外国人把持着。
领导还能高升吧？
现在还是传闻，再有一两个月就明朗了。
反正都得干活。
是。
沉默了一会儿。
说这真空管十五分钟到广州，我就想不通，怎么可能啊？
都坐这儿了还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嘿。
坐这儿想不通，一会儿到广州了，还想不通。
其实这真空管我还真研究过。理论上，别说十五分钟，五分钟就能到广州。
飞都没这么快。
跟电话一样快了。
你看神九天宫一号绕地一圈多少时间？
不知道。
90分钟。时速28000公里。北京到广州2200公里。算一下多少时间？
同事小刘用手机上计算器按了一遍，说：4。71分钟。
这就是理论时速，理论上4。71分钟就能到广州。
不可想象。
28000是怎么来的？
28000呀？28000是根据第一宇宙速度推出来的。
第一宇宙速度是什么？
就是最少要达到这个速度，才能绕地球做圆周运动。
哦。
神九速度就是宇宙第一速度。每秒7。9公里。初中物理讲过。你折算成时速是多少？
乘以60，再乘以60，28440。
28000时速就是这么来的。以后还能更快。
不明白。
这么说吧。地球是动车、汽车、自行车、飞机最大阻力是空气阻力，越快空气阻力越大。尤其飞机空气阻力占到85%以上。真空管呢，就是在地表下人为制造了一个太空环境。相当于把地铁封闭起来抽成真空了。地铁再在隧道里跑时，没有空气阻力了。
没空气咋活啊？
车厢里有空气，车厢外没空气。你坐飞机时，飞到万米高空，外面也没什么空气。
哪飞机不就没空气了，还造真空管干什么？
飞机不是真空。飞机遇到的矛盾是，既要克服空气阻力，又要考空气浮在半空。所以飞机飞不到真空里。只是在空气相对稀薄的平流层飞行。
飞机能飞多快？
波音空客这些民航飞机巡航速度一般都在700-1000公里之间。正常在800公里时速。
北京飞广州2。5小时。
飞机实际速度和地速还是有个换算的。万米以上实际好像300多节，换算成地速才是400多节，800公里。
节是什么？
开飞机、开海船说的速度，1节就是1海里，1海里是1。85公里。
领导，你还是没讲明白。
哪儿没明白？
真空管。
各位乘客，请在自己的座位坐好，系好安全带。列车已经关闭车门，正在进行发车前准备，还有二十五分钟就要发车了。
就是在北京到广州挖了一条地铁。这条地铁隧道两头堵住。中间有隔了好多节，用密封的闸门。把各节之间的空气都抽走，从北京到广州的地下就有了一条真空状态的管道。我们现在车外正在抽真空。前面各个真空节也正在检查真空状态，是不是确实已经真空了。等全部管道确认保持真空状况时，各节闸门要试开关两次，确保闸门开关联动正常。然后，电脑控制各节闸门依次打开，列车通过后依次关闭。连说带比划，小刘说：明白了。
这人也太伟大了。
地球已经不能阻挡人类了。
以后要从北京挖到巴黎。一小时到巴黎。
一小时生活圈。
全部地球都在两小时范围内。
真空管是一劳永逸的事情，一旦抽成真空，以后就是保持的事。密封好，保持的成本很低。又快，又节能，又环保。
就是太贵了。
比飞机票还贵。
比头等舱还贵。
第一条肯定是最贵的，以后会边际效用递减。
人多才有价值。
全世界到处都是地下管道就便宜了。
我们不成地下管道里的老鼠了。
我最怕老鼠，第二怕小强。
应该第一怕人。人最邪恶。
手机没信号了。
通路不够。地铁刚开始也没信号。现在到处都外怀（WiFi）。
象发射火箭。
有点儿。
我好害怕。
成宇航员了还怕？
真空啊！
你又没在真空里。
人不能生活在真空里，车能。
你看我多忙啊，十五分钟的旅程，见了四拨人。车在加速，加速，加速。都不说话。车厢静悄悄的。四拨人，同事、金总、网友、不知名的两个洋美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