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
泼墨楼坐北朝南立于繁世中上千年……
例行的话就不必讲了,因为本该清闲的日子突然变得很忙!
此刻我正跪坐在地上,头凌乱,衣裙褶皱。左手拿着破损的《诗经》,右手拿着素银簪抵在辛夷的脖子上。哦,对,辛夷还在我的身下。
别想歪,我只是痛心我的绝版藏书。
诚如你所见,我收留了本该是扶苏的辛夷。“忘”墨把她的记忆全部遮掩,她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当然,心智是正常的。
基于此,我一时兴起便抄起《诗经》教她认字,谁知这丫头学的飞快,读两遍就能记下来。但更令我震惊的是,她竟然和一个距离她近千年的杜姓书生有一样的思想:“读书破万卷。”于是,读一篇,拆一篇。不到两天,从《关雎》到《静女》已被她拆完了。
“这可是孔仲尼的抄本!”我红了眼,二楼是我藏书的地方,全部是真迹。本来一时好心打扫出来给她住下,结果……
下一刻,我反手把银簪插回头上,理好衣裙,拾起掉在地上的暗金龙纹匕首。因为我听见,堂门开了,还是被踹开的。
刚到走廊我便听见一人声如洪钟:“泼墨楼主人可在?”
我有心速战速决,直接从栏杆处跳了下去。
我敢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但落下后发现我不在地上,这就很没道理了!
“怎么女子都似你这般身轻如燕么?”耳畔传来那人的声音,我红了脸,挣扎着下去。
他暗暗用力,轻声道:“别动。”然后把我放在地上。
顾不得整理衣裙,我急忙倾身:“小女子失礼。阁下若有心结,只需出一个故事,一滴眼泪,说不定小女子就能还阁下想要的结局。”
我一口气说完,因为我知道楼上的《诗经》正在以比我语速更快的速度消失。
少年自有少年的轻狂,那句“吾将取而代之”大概是他此生继力能扛鼎之后的又一豪壮的事了。
“吾必令汝安享荣华!”少年的轻狂之语,三分真,七分假,有多少能信?她不去论这些,将手递给了他。
然后,戎马天下。他自号“西楚霸王”时,便给她最高的“美人”名分,但她只是强颜欢笑。
多少次夜半人静时,她起身临窗而立,看月色皎洁如水,看他安然入眠。她心中的事,只恐被他知。
沛公的步步紧逼让他慌了神,境况不如从前,她竟有了笑颜。他知道是她不贪恋荣华富贵,再不济,她或是更喜欢平淡一生?项王,你可知“细作”两字该如何落笔?
四面楚歌,他怨天恨地,甚至责怪追随他多年的乌骓宝马,但对她,只有担心,怜爱。“虞兮虞兮奈若何!”
他不怕死,但只留她一个弱女子在乱世中该如何是好?
她和歌,她起舞,她饮酒,她醉了。倒在他的怀中,流下了真正的眼泪:项王,贱妾此生负你。
乌江边,四面临敌,他握紧她的手。敌方一人朗声道:“虞姬,速速归去,汉王重重有赏!”她挣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向前走去。虞者,欺也。他苦笑,但宽慰她可以活下去。
敌军让出一个缺口,她走近时对他凄然一笑,美的摄人心魄。反手夺去长剑刺向汉王的手下,接着众人齐上,她受重伤。“项王快走!”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她负了项王,负了“汉王”,负了天下,却没有负了自己的心。
男儿的泪,只为情弹,砚中的墨清亮,我铺好素帛:“阁下将心结写于素帛上,一切自有定数。”
没有悬念,一个英武一世的霸王写下了令她化为绕指柔的名字:虞姬。
素帛的墨水荡漾开,如水面一般澄清,一个红衣女子执剑而立,嘴角那一抹笑让人牵魂:“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血色蔓延,所到之处开出片片红花,比杜鹃艳烈的多。乌江边的男子仰天长笑,自刎而死。
我猛然抬头,身边的项羽消失于无声。
“易”,以等价之物换取。他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与她的圆满。情,真的比命还重么?我不懂,也不想懂。
我端详木盒良久,还是写上了“虞姬”。事本因她而起,便由她来封印吧。
“……乃见狂徒。”楼上传来辛夷的读书声。我暗暗叫苦,从堂内飞身越过栏杆,地上果然又多出几块竹简。
她看见我回来了,瞪着眼睛问我:“阿姐,扶苏是什么?”
我的怒气突然消散,竭力掩饰自己的慌乱。当目光落到《诗经》上时,我突然明白了:“扶苏是一种树。”
“‘山有扶苏’,哪座山上有扶苏呢?扶苏这个名字好美。”
“是啊。”这本该是你的名字,我却夺了它。
她看见我表情异样,径直扑过来捧着我的脸:“阿姐不喜欢扶苏吗?”
“没,没有……”我闪躲着这个名字。
她突然挺直身子,笑道:“我知道阿姐最喜欢什么。”
我愣了,她会知道什么?
“阿姐最喜欢木兰。”
“为什么?”
“木兰者,辛夷也。”她笑着抱住我,在我耳畔轻吟,“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我的《离骚》!莫非她已经对《离骚》下了毒手!?我看见地上有些落寞的《离骚》,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继承了她爹焚书坑儒的心态,看来我还是把《论语》什么的藏起来吧。
小女子辛旻儿,愿以旧事为墨,和泪研之,赠予阁下改写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