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
在繁世中有一座泼墨楼,坐北朝南矗立千年。楼主一女子名唤辛旻儿,常素衣白裙立于堂中,过腰长发用素银簪挽起一半,几缕垂下却不显凌乱。长眉入鬓丹凤眼,不施粉黛却依然肤如凝脂,口若朱丹。?
楼中是没有时光流逝的,忘了那个俊刺客走了多久之后,又一单生意上门了。?
狐裘,王袍,冕冠,玉带……我眯起被闪的昏花的眼前,有些不悦地盯着来人。?
来者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脸上皱纹不少,还有一道不太起眼的疤痕。?
此人早年征战,如今养尊处优。不需多想便知是我上一个客人失了手的目标,嬴政。不,现在要叫始皇陛下。?
我站在原地倾身,不敢再踏出一步。是我怕了吗?自然不是,辛旻儿能在楼中站着看遍人情冷暖,怎么会怕他一个暴君。?
但他身上的气势让我很不舒服,是王者的霸气,与荆轲的杀气丝毫不同。?
我的衣裙瞬间凝滞下来,连我腰间的暗金龙纹匕首都敛了杀气。所谓的天子,还真是……?
他抬眼看我,缓缓开口道:“见朕不跪?”声音不大,却震得我三魂七魄不停摇荡,险些拜倒在他脚下。?
我定了定神,强装镇静:“既是有求于人,何必拘于礼节?何况泼墨楼只有主客之分,并无其他等级。”?
此言一出,压迫感立刻消失了,我敏锐地察觉出他感情的变化。果然,他的脸上少了几分威严。?
我用匕首削下一块墨石放入砚中,说出那句例行的话:“阁下只需出一个故事,一滴眼泪,说不定小女子就能还阁下想要的结局。”?
“爹爹,我好看么?”一个小童从树丛中钻出来,头上斜插着几朵桂花。?
“苏儿,你怎能如此失礼。还有,要唤朕父皇。”面前穿龙袍的男子不悦,一把扯下桂花踩在脚下,然后留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的扶苏。?
扶苏痴痴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消失。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味,可惹得人想掉眼泪。?
为什么宫中女子描眉施粉父皇就喜欢,而我却要扮男人束发习武?幼年的扶苏不会明白,在大局初定时,唯一的皇嗣一定要是男丁,如果不是,装也要装下去。?
后来扶苏有了弟弟,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丁,也必然是皇储。扶苏渐渐看不到父皇的身影了,只能听宫女一遍一遍说起,陛下陪二皇子出游了,陛下陪二皇子打猎了……?
她渐渐学起了女子的神形,或许是太过寂寞,或许是希望父皇再次注意到她。镜中的脸越发清秀却始终不见有人来问,她肆意起来,任凭宫内宫外传遍了扶苏公子疯了的谣言。?
终于父皇出现了,冷着脸把她从镜前带走,流放边疆。?
故事戛然而止,我抬头看向一位沉默良久的父亲。?
他眼神中透出的无奈与辛酸被我读尽了,我甚至不忍心开口打扰他。?
“姑娘可否帮……我一个忙。”他斟酌着字句,说得有些拗口。?
能令他放弃“朕”这么一个清高的称谓,我心软了:“小女子尽力而为便是。”?
我似乎猜到了此事定然有关扶苏。他沉吟半晌,抬起泪痕阑干的脸:“请姑娘帮我收留扶苏!”?
一声响雷!我猛然醒悟:这是一个父亲拼尽全力想保护孩子的苦心。?
胡亥心狠手辣,但必须继承大统。为了确保扶苏的安全,他只能避而不见。后来扶苏渐渐换上女装,他无奈流放自己宠爱的女儿,让她离朝廷远远的。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一旦胡亥继位,就算扶苏在天边也会被找回来,到那时……
砚中的墨已经溶解,我无奈叹了口气:“将阁下心结写于素帛之上,一切自有定数。”
他挥手写下三个大字:赢扶苏。然后墨水漫延,直到看不清字迹,把素帛染为黑色。
“忘”墨,将记忆用墨水掩盖,使之永远遗忘。
我的身旁出现了一个正在酣睡的姑娘,与他有八分相似,他只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把“忘”墨连同扶苏的记性一起封印进木盒,用血标上“扶苏”。
她猛然醒来,还未等她开口我便走到她的面前,把她揽进怀中:“辛夷,还记得我吗?我是你阿姐。”
历史的扶苏已经消失了,一个姓司马的史官说:“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真或假已无从考证,没有人注意到立于室外的泼墨楼中多了一个辛姓女子。
小女子辛旻儿,愿以旧事为墨和泪研之,赠予阁下改写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