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镇北军军营,平日里都是寂静无声,将士们每日排演阵法,试场练武,到了夜里都是极累的,很少有人会到夜里还不休息,若是休息太晚,难免会影响第二天的事情,在军队里这种事情向来是不允许发生也不会有人会去做的。
但今日,夜里的军营灯火如潮,军营空地的广场上聚集了数万人,如同密密麻麻的黑色雨点,隔得稍微远些就根本看不清任何人的轮廓,这么多人在这么晚的时候聚集在一起,不是寻常事。
广场中间有一座临时搭起的演练台,台子边上被布置下了扩大声音的阵法,台上没有站着任何人,因为任何人此时都没有资格站在上面。
终于有人站在了上面。
人群里本来是一片欢呼,一片低语,嘈杂不安,但当这个人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整个广场都安静了下来,这种变化难以言表,从极其嘈杂到极其安静,中间没有经过任何过程,就在一瞬间发生。
那个人叫李楼兰,代表镇北军所拥有的最高权力,也拥有了最高的话语权,所以当他站上去的那一刻,就没有人会说话,他的话才是最重要的,一切其它话语都要为次之。
李楼兰眉眼间带着微微的苍老,他御兵多年,经历战事无数,才从血和骨中爬到了这个位置,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没有人会能够把他拉得下来,京都有许许多多的大人物都对一向主战的他很是厌恶,但到了今天,他依然坐得安稳。
李楼兰低声道:“诸位,在这里我就不多说闲话了,我来宣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们镇北军在今天,已经拥有了可以对抗鬼方狼骑的武器,虽然在此我不不能明说,但的确是这样。”
台下的士卒们听到这一番话,顿时喜形于色,他们仿佛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的跳动,腰上的长刀也是如此。
他们的刀太渴望杀敌了。
但鬼方蛮子的狼骑却是能轻易攻垮他们,无论他们拥有了怎么样的士气,怎么样的阵型,那些可怕的狼骑都能纵横其中,仿佛是无敌。
但李楼兰今日说,狼骑从此不无敌。
这叫他们如何不兴奋,不渴望杀敌?
过去那么多日子里,他们都没有能够让狼骑有过确实的败退,因为狼骑可怕,也因为统领狼骑的是大国师的大弟子,那个两岁就开始就杀人的小蛮子,今日这话若是其他人说出来的他们定然不信,因为他们的确无法去相信。
但李楼兰说的,他们便信。
这是绝无任何抗拒之心的绝对信任,也是一个将领所拥有的最高尊严!
李楼兰在这一段时间里停止了言语,待到将士们再次安静下来,于是继续说道:“这件事情的催动者并不是我,准确来说,做到这件让我们能够对抗狼骑的事情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少年人,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小先生。”
台下又是一阵话语。
虽然许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的粗枝大叶,但第二次听到,还是不由得佩服起小先生来。
吴城拄着手杖,在一边的角落里,他本来只是想静静听一会儿然后离开,但却莫名其妙被提起,然后莫名其妙被拉了上去。
他拄杖站在台上,揉了揉眼睛,暗道:“我靠,坑我,这是什么鬼事儿!”
但看到台下的人群,那一双双炽热的眼睛,他还是有些紧张了起来,虽然他在上一世面对过更厉害的事情,更有气势的大人物,但数万人的眼睛还是让他面色微微一滞。
吴城很快平静下来,然后咳了两声,趁着这短暂的一刻快速地转动着脑袋,他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所以他打算继续套用一些东西,希望他还能记得一些有帮助的东西。
然后他想起来了一首诗,这也是他在读书期间难得记得起来的几首诗之一。
看着台下的人潮,吴城缓缓低了低头,然后抬头,正色,吟道:“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台下一片安静。
然后沸腾。
有无数热泪抛洒在暗夜里的土地上,深埋在这土壤中间。
这首诗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吴城并没有用其它鲜艳华丽的话语,也没有说出什么刻骨铭心的宣誓之言,他只是淡淡念出了一首诗,然后勾引出了无数的眼泪。
我以我血荐轩辕!
七个字。
燃起无数热血之心!
在这首将在日后的镇北军中流传许久的诗念出之后,台下的人沸腾,台上的人依然站着,只是他还有一些话想说。
吴城淡淡说道:“刚刚念的诗可能并不是很好,我还是说些话吧……诸位,此时鬼方入侵,连破数城,的确是让人胆寒,让人无能为力,大家手中的刀有热血,大家心里的刀亦有热血,这都是事实,但我要说的是,虽然我们有热血,有信心,但是我们面对善战的鬼方人,依然处于劣势。”
一边,彭智杰面色一惊,低声道:“小先生在说些什么啊。”
他刚刚明明已经引动了众人的气势,但此时突然说出这种话,这不是明摆着自己拆自己的台子么?
李楼兰静静看着台上拄着手杖的少年,淡淡道:“别急,他还有话,这个少年很奇妙,刚刚的诗更奇妙,希望他还能说出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台上,吴城接着说道:“我们在无数次的战斗中遭遇了失败,我们比起鬼方人,缺乏着他们那样的训练和经验,我相信,如果一直按过去的方法来应对的话,我们将一直败倒在鬼方人的马蹄之下。”
台下的将士们都低下了头,尽管吴城的话足够刺耳,但他说的的确是事实,他们的确战胜不了鬼方的蛮子,尽管他们是精锐的镇北军,拥有着整个大汉的最高荣誉,但他们终归如同吴城所言,战胜不了鬼方。
吴城看着台下的人潮,语气忽地一边,高声说道:“但,我在雪原上,以及在过去的几次争斗中,已经有了一个对鬼方的具体了解,战争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鬼方也绝不是不可战胜的。鬼方人的战法简单,主要依靠的是他们的骑射以及游骑战术,鬼方的修行者也是靠着一些独特的法门和纯粹的武力进行战斗,他们这样拥有着共同信仰和足够气势的军队,的确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但只要我们总结出他们的战法,并在不断的失败中得出他们的破绽,那么他们的一切都优势都将不复存在,更何况,我们已经拥有了可以对抗鬼方最强狼骑的武器。”
吴城又咳了咳,他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一下子大声说了这么多话,顿时有些虚弱。
然后,他稍稍顿毕,继续说道:“其实,没有信心不可怕,失败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失败,一直没有信心,虽然过去我们战胜不了鬼方,但在下一战,我将与你们同在,大帅也会与你们同在,下一战,我们一定要彻底地挫败一次鬼方的军队,尽管一次胜利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我们胜利的目的就是告诉自己,告诉镇北军和整个大汉的所有人,鬼方从不是不可战胜的,鬼方可胜,可被我们所胜!”
说完这一番话,吴城稍稍鞠了一躬,然后拄杖下台。
这的确是他想说的话。
也是他想做的事情。
台下。
情绪已经不能让所有人能够宣泄出心中的激动,所以大家都在高呼。
“鬼方可胜!”
“可被我们所胜!”
“鬼方可胜!”
“可被我们所胜!”
所有人都抛下了自己心中的一切疙瘩,他们心中只剩下了期盼,对于下一场战斗的绝对期盼,他们的眼中是期盼,刀在期盼,心更是在期盼着!期盼着战胜鬼方,期盼着让全天下人知道,镇北军从不是懦夫!
他们忍得足够久了!
他们想到,过去同伴被鬼方铁骑杀死的画面,血流满地的画面,同伴们眼中浓浓不甘的画面,以及横尸漂橹,败退而归的画面!
许多人都对镇北军失望了,他们忍受够了许多人在背后的辱骂,他们忍受了足够的不甘和愤怒!
今天小先生一番话,敲动了所有将士们心中那颗热血的军人之心!
一旁,彭智杰微微点头。
许多高级将领都在微微点头。
李楼兰笑着,沉默不语,他手中的茶杯被他敲了数十下,直到刚刚才停了下来,这一停,代表了他的默认,以及他心中思索的结束,他思索的是,这个少年到底能不能完全放开着拿出来使用,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可以。
吴城想起在道德院的事情,于是赶紧趁着人群沸腾,一溜烟地跑了。
正在往回去的路上走着,忽地他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身形婀娜。
定眼一看,原来是医仙夏小小。
夏小小看着他,面色上是有些做作的惊讶,她眨了眨眼,说道:“哟,真巧,你也在啊。”
吴城嘴角撇了撇,说道:“你这理由也太假了,还有你这表情也太做作了吧,有话就说,只要不是卖身,其它我都可以考虑。”
夏小小啐了一口,说道:“想什么呢,我只是想问问你,你那诗写得不错,倒也算的上个半吊子的书生,以后你有没有意向来做我的打杂工,工钱可以给你一倍。”
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