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百树尽黄,吴城从株州出发,不过三四日,便过了株州境内,达到了离北边军营不远的星州,星州土地辽阔,估计要过个五日才能走完路程,他加紧马力,途中换了三四匹骏马,以最快的速度行走。
途中他有时会去喝酒,也有时会去找间招牌食店吃些当地特色,倒也不是太无聊寂寞。
又过三日。
此时吴城已经到了近北的镇北军第一营,镇北军扎营有独特风格,是硬朗的北军所传承多年的特色,从境内扎营,连营千里,直到战场后的第一线,这样的风格让镇北军几乎没有出现过孤军奋战或被袭营的情况,一营接一营,首尾皆顾,极其严密,过去与鬼方的几次会战,镇北军都是以如此扎营风格让鬼方擅长袭击的轻骑无功而返,反而是折了不少人手。
吴城目眺远望,见到烽火台,便知道离自己要去的地方并不远了。
他要到中营去,先见过镇北军主帅,再行调配。
途中有茶馆,吴城正好感觉有些渴了,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周边人群往来,时而有运粮队和边防军路过,但无论是运输的队伍还是边防的队伍,都是同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真正的军人,有热血也有冷血,有杀意也有铁骨。
吴城暗中点了点头,怪不得镇北军在几十年内都没有过大规模的调配,他们军纪如此,风格如此,想来朝中的大人物们也说不出什么闲话,虽然面对善战的鬼方国军队,他们也依然是奋不顾身,一代接一代抵御了不知多少次进攻,功绩在史书上必定能留下泼墨极重的一笔。
他喝完半杯茶时,见到了几个修行者,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修行者。
许多学院培养修行者的目的并不是像道德院这样只注重修行,而是更在意修行者日后的前程,许多学院都将那些培养出来的修行者设置好了前景,他们将会成为战线上的一种特殊力量,在许多战役上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
这种作用已经在过去几百年中无数次证明了他们存在的必要性,甚至能够在必败之局起到翻盘而胜的神奇功效。
这并不是奇迹。
这世间本来就没什么奇迹。
他们虽然是境界极为高深的修行者,但依然只是人类之躯,尽管强大到了一个可以在战场上的单打独斗中做到近乎无敌的程度,但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的冲锋,以及铁蹄的碾压,在以千人以万人计量的战场上,他们也不过是微小的一个部分,并不是全部,更不是一切,虽然说事情都会有些偶然性,但这种偶然性不是经常会发生的,在大多数情况下,修行者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都是攻击地方主帐或者击溃敌人的精锐,这种作用并不是碾压性的,在更多层面上说,是刺客的作用,是刺杀的方式。
除了在许多年前发生过一些偶尔之外,大抵是如此。
那几件事情都是真正能够在所有人的心中划下一道痕迹的事情,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无论是军人还是百姓。
五百年前,有人在数十万蛮子的围城下,走上了城楼,然后拿过一柄很普通的铁剑,用一柄轻弩将这柄铁剑钉在了蛮子首领的头颅上,让数十万蛮子群龙无首,一时溃不成军,尽管结局依然没有被改变,但蛮子们却付出了将近一半人数的牺牲。
两百年前,有剑圣御剑入沙场,从剑塔的最高处落在了最血腥最残酷的战场上,然后用一柄木剑,杀死了三千余铁骑,让一场可以覆灭朝代,让天下改头换面的战争在最开始就已经宣布了结局。
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这些事情的的确确发生在了所有人生活着的这个世界之中。
……
吴城喝完茶,起身,离去。
他已经看见了那几个修行者,他们眼神中带着长年吐纳修行后留下的清气,但更里面也有着沙场男人的血性和冷酷,他们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长衣,但里头都衬着一件厚实的甲胄,他们的剑不是最华丽的,但绝对要比任何宗门中人的剑都要适合杀人,都要适合在一个瞬间杀死一个人。
这是不同于他以前见过的修行者的修行者。
吴城见识过。
所以他明了。
他将渡舟剑的剑柄稍微压低了一些,尽量让这柄剑显得更为不显眼,镇北军中修行者有三千余人,里头不一定没有见过这柄渡舟剑的人,他不想招惹太多的麻烦,因为他眼前所要面临的事情,就已经相当的麻烦了。
因为他听到了那几个修行者正在说着的话。
有人摇头道:“此时鬼方国已经即将拿下我们刚刚夺回的城池了,而我认识的好几个人都已经死在了那大国师的手中,那厮不通我大汉精深法门,但竟然强大到了那种程度,简直是惊世骇俗。”
“那大国师的确当得起这四个字,这次若不是他,我们也不至于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而且付出了代价,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换到,他那个境界的修行者本不该参与到凡尘中的战事,这已经等于是犯规了。”
“国师暂且不提,鬼方此时如同锋利的剑,也不是他一个人造成的原因,若是他真敢在战场上以一人之力面对千军万马,只需五千铁骑就能将他碾为粉末,鬼方真正可怕的还是那个鬼面人,那人的出谋划策,可是让我们整整五万先锋尽数覆灭了啊!”
听到几人的话,吴城忽地觉得口中有些苦涩。
他本就听到了许多说北面战事的不乐观的话语,他也作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可今日到了这边,才知道战事竟然已经糜烂如斯,还有他们口中的大国师和鬼面人这种人物存在,这次的确是麻烦到不能再麻烦了。
不过麻烦终归是要解决的。
所以他继续上路,往中军方向行去,越往那边走,他便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军人,许多人面上都是苍白,虽然大汉不缺粮草,但大多数士卒的精神已经透支到了极限,缺乏休息,他们现在不需要水和粮食,他们更需要的是一个深深安稳的睡眠。
当睡眠都已经成为了奢侈,就可以想象得到战事的艰难了。
吴城心头还有许多疑问,他需要找到他要找到的人,然后问一些他需要了解到的事情。
到了中营门口,他便停下了脚步,因为这里已经不允许外人入内了。
他递上李先虚给的文书给守门将官,那将官眉色微微一变,将文书给了一个士卒,命他火速拿着文书去见元帅大人。
片刻后,士卒回来,低语几句。
将官点头,示意吴城可以进去了。
吴城下马,将马匹牵在身后,缓缓走向中营里。
今日,有少年打马至镇北军中营。
许多休息着的士卒都向吴城投来了目光,那目光中有同情,有疑惑,有疲倦,也有赞许和感谢,这些目光中的情绪也就是他们目光中的意义了,所有的士卒都无比期盼着更多的新鲜血液加入,这样才能以人海战术打过那该死的鬼方军队。镇北军此时已经放弃了他们本来坚持着的一些战术,他们此时唯一的目的和目标就是杀死更多的人,以及用更多的人组成一道以血肉之躯筑起的围墙。
他们刀上渴着鲜血。
他们看向更北边的鬼方国,目光中都是通红的杀意,和浓浓的憎恨。
吴城跃过这些目光,然后来到了中营帅帐,在门口站了片刻,脚步不再向前,他不是没有勇气进去面对那个传说中的男人,而是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进去,而且他也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将自己想要问出的话精简一些。
守门的健挺士卒嘴角扬了扬,高声道:“兄弟,你可以进去了,大帅吩咐过,他已经等了你一段时间了。”
于是吴城进去了。
他看到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与某些他听闻的传说有些不一,男人的面貌年龄大约三十五六岁,他的双鬓已经有些微白,眼角也有些深刻的纹路,不像是一个传奇的兵家之神,而像是一个小县城的老衙役。
男人看着吴城,微微笑了笑,说道:“吴城,对吧,我是镇北军总帅,我叫李楼兰,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大帅,随意就好,不需要拘谨,我没什么介意的。”
吴城有些疑惑。
但他所疑惑的重点不是这个,于是他定了定神,问道:“大帅,我的确是叫吴城,第一次见面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既然大帅无需我拘谨,那我就开门见山好了,敢问……鬼方已下几城?”
李楼兰眉头微微挑起,带着些惊讶,也带着些赞许,说道:“六城,三大三小,或者换句直接些的话说,鬼方已经拿下了整个明州的三分之一那么多,不过我们也在争取尽快地夺回。”
“可有良策?”
李楼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良策与错断并不是我可以证明的,必须依靠事实才行。”
吴城问道:“那么,大帅,我冒昧问一句,我来的作用是什么?”
李楼兰说道:“执教神座说他很欣赏你,我觉得他虽然老得糊涂了一些,但眼光倒是可以,你和一般人不一样,所以我将把你作为“刀”的方案给推翻,让你作为“剑”。”
吴城问道:“刀与剑之间,有些什么区别呢?”
李楼兰说道:“区别很简单,刀的目的是刺杀,因为镇北军的刀都是最锋利最尖锐的,而剑却不一样,剑是飘逸纵横的武器,可以当做指挥所用,也可以当成最前头的杀器,当然,你并不是在这两者中间,你的作用在于后方。”
吴城愣了愣,问道:“后勤?不会吧?”
李楼兰微笑,说道:“不,并不是后勤,而是你将暂时不会出现在正面的战场上,你出现的地方,将在沙场之外,但绝对不比沙场不重要。”
吴城眉头微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