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海波涛汹涌,万里辽阔,一直蔓延到了苍茫的尽头。
这兰海是内海,虽然比不上东海南海那般壮阔,但也是得天独厚,令吴城心旷神怡,海风阵阵,吹得他发肤清爽,衣袂与黑发都飘动起来,那渡舟剑上叶清山送给他的红绳也在飘扬,整个人立身于此处,便已经是在历世的境界上又高上了一筹。
吴城面对眼前千里大海,喃喃叹道:“曹氏伟人当年观沧海,想必所见亦不过如此,但见到的是一样,见地却不同,曹操那般雄伟胸襟,有包容天下的气量,自然不是我可以比的,但人生如此短暂,际遇虽然不同,结局却都是一样的。”
他心里头思潮澎湃,想到人生短暂,如沧海一粟,不由得沉默起来,感受着浪拍礁石,千里卷水,缓缓闭上眼睛。
他这一闭眼,便是半天过去。
他从早晨就来到了这里,而此时已经过了午时,他方才睁开眼睛,眼色清明,中间已经不复迷茫,反倒是生出了一种壮阔的情怀。
情怀这二字说起来是有些虚妄有些无趣的。
但吴城此时却没有任何其它想法,只是取出了那柄渡舟剑,以及渡舟剑谱。
他将渡舟剑放在身边,翻开剑谱,细细读了起来。
“天地无用,唯剑踪可寻……”
吴城没有吃,也没有喝,只是静静读着,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了,偶尔有天外海鸥飞成一条线,也有浪潮席卷而来,但他都毫无知觉,只是读着,读着,不停地读,一页又一页地翻,读到尽兴,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化起来,欣喜哀怒,神采飞扬。
直至星夜高悬,他才放下了剑谱,收入怀中,又置回渡舟剑,随意在一棵大树旁靠着树休息了一夜,他这一夜睡得很好,极为安静,甚至连侧身都没有。
第二日,他读完了整本渡舟剑谱。
然后,吴城放好剑谱,忽地纵身,跳入海潮之中,让席卷而来的浪潮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和身体的每一部分。
他盘腿坐下,开始修行。
在海潮之中修行。
吴城在修行上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天才,但也不普通,他的强大之处在于真气与普通修行者不同,因为造化眼和那个火影系统的存在,让他的真气不是通过天地直接容纳入经脉,而是将真气储存入造化眼中,积厚自然薄发,所以他在修行上速度会快上一些,破境也比其他人来得容易。
修行本就是逆天行事,他在李先虚给他的玉碑经上已经看到过不止一次这样的话了。
破境其实是极为凶险的,越往后头走越是如此,入玄机境并没有太大的困难度,但在照虚境之后,便很有可能在破境中遭遇反噬,只需要心态一个变化,外头一个打扰,破境之人的境地就会一下子凶险万分起来,甚至当即死去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所以,这世间真正强大的修行者才寥寥无几。
但吴城比起他们,在破境上就相对容易得多了。
他的真气并不是直接从天地中纳入经脉中,而是经过了造化眼的储存这一关键步骤,有了这一步,他的破境就不再是逆天而行,因为他不是在天地中破境了,而是在自己的身体中破境。
体内破境,便是蒙蔽天道。
天道不知,则不为逆天。
吴城在修行,他经历了数场越境战后,造化眼中所存储的真气已经是源源不断,他在几日前便感觉自己处于瓶颈,但找不到破境之法。
直到今日。
但他没有继续修行,而是睁开了眼睛,感觉瓶颈已破,到达照虚也只是时日问题了。
吴城此时心情很好,见到兰海后他神清气爽,一股热流欲发不能,憋着有些难受,于是他取下了那柄渡舟剑,开始练剑,这练剑不如同修行,各有妙处,但此处地利甚好,无论是修行还是练剑都是非常合适的场所。
迎着海潮练剑。
吴城刚刚开始将渡舟剑谱上的剑法转换到自己的剑上时眼睛是睁开的,因为他并不熟悉,所以要通过眼睛的判断来运剑,还远远没有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他在剑道上从不是天才,上一世的剑术大师名号也是从无数次切磋中才得来的,来之不易。
但他明白这渡舟剑和渡舟剑谱上剑法的精妙,于是勤加练习,在海潮中不停地运剑,把那汹涌澎湃的潮水当成自己的敌人和朋友,对着海潮用剑,以及以海潮之力感受着剑和剑法的微妙之处。
就这样,他每夜倚着大树睡觉,每日只是草草吃些干粮,将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练剑之上。
练了三四日,他已经可以闭上眼睛了,纯粹依靠海潮和剑之间的碰撞来感受一切,不需要再依靠眼睛,他有一双好眼睛,写轮眼的力量是对战时克敌制胜的关键,但并不是一切,这种力量不能用在练习上,否则必为累赘。
到了兰海之畔,吴城已经心无挂碍,无论前事如何,后事如何,他都抛在了脑后,在一颗心完全地放在了剑道上,所以剑道精进极快,加上渡舟剑和剑谱,他的剑术又有了一次质的飞跃!
到了第五日,他终于离开了海潮,长嘘一口气,身心俱松。
他终于将渡舟剑谱的精妙钻研到了精通,但完全透彻还绝对说不上,那剑谱上还有许多内容依他的境界根本无法实践,虽然剑谱随着渡舟剑几经周转,但想来这世间真正能够将其钻研通透的也只有那第一个握着渡舟剑的大宗师了。
想到那大宗师单剑入京都,刺杀皇帝洒脱离去的身姿,吴城不禁兴致高飞,那渡舟剑也更显得有力了起来。
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五天,加上他出发的时间,离应该到北边镇北军的日子不算太长了。
于是吴城离开兰海。
海潮声依然。
只是人不再。
……
吴城再度启程,离开勋州,往镇北军去了。
而路途上,他遇到了一支商队。
酒馆中偶遇。
那几人见到吴城,顿时眼睛发亮,走过来与他握手,为首的大笑道:“吴城先生,又见到你了,真是太好了!”
吴城也是微笑还礼。
礼毕,他的目光落在了后头一个面色沉静如水的少女那里,少女冲他笑了笑,他神色中忽地就有些欣喜了。
这一行人不是那一行人,又会是哪一行人呢?
为首的自然是那丁思,后头跟着霍格和程不忘,只是不见了那小老头儿。
吴城有些疑惑,问道:“丁思大叔,那大伯去了何处,怎么不见他?”
丁思面色一哀,低头咬了咬牙,说道:“抱歉,先生,他死了,就在前头几日的时候,我们没能保护好他,杀他的是几个路过想要猥亵程姑娘的轻薄青年,那几个人穿着华丽,想来是富家子弟,老头子上去制止,却活生生被打死了,最后还死死拉着几个人,让我们安然而退。”
后头霍格和程不忘的面色上也是多出了一份哀伤,尽管程不忘淡泊世间,但那小老头儿是她的恩人,她无法释怀这一件事情。
吴城想起了曾经小老头儿笑着摘给他们的野草,从腰间取下来,静静看着,神色平静,但眼中已经充满了冷意。
那是绝对的冷!
他走上前,拍了拍丁思的肩膀,淡淡道:“丁思大叔,告诉我那几个人你所知道的一切,我会杀死他们,然后用他们的头颅给大伯当酒送去,虽然我没有办法挽救,但至少也应该做些我能做的事情。”
一旁程不忘却是面露担忧,说道:“吴城,你虽然在道德院进修过,而且在黄州内名气大得连我们都听见了,但那几个人貌似真的不是我们能够动得了的,事情有些麻烦,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吴城勉强笑了笑,强行掩下眼中的杀机,说道:“你还不了解我么,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并没有什么长处,也饿没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唯一会做的,就是有仇必报!”
有仇必报!
义字当头!
他不断地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这个信念,因为这个信念就是他的动力,他不允许自己不做到,也更不允许自己不去做。
程不忘不再劝,而是叹道:“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相信老头子会安息的。”
吴城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丁思大叔,这个事情我会去做的,不过你们是怎么到了这边来的呢,你们不是在边关外头么?”
丁思答道:“那日我们送完货物,准备原路返回,在路途上接了几桩顺路的事情做,正好要送程姑娘回去,程姑娘本来是不愿意,但我们当然还是要尽到责任的,总之,老头子已经尽到了全部,剩下的,我们也一定尽到。”
最后一句说得坚定无比。
而这一句话,也让吴城的信念更加坚定无比。
几人坐下,丁思告诉吴城:“那几个人穿着打扮是株州的风格,而我也多番打听过了,那几个人是株州轩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京都里读有势力,若不是如此,我们早就剁了他们的狗头了,只是他们的人有些境界太高,程姑娘都应付不过来。”
吴城点了点头,恰巧看见了程不忘手腕上的一道伤痕,冷声道:“他们弄的?”
程不忘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吴城握住她的手,很用力。
程不忘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男人的手可以拥有着这么强烈的热度,让她不禁面色发红,不知所措。
吴城坚定道:“放心吧,你是我的人,正好我已经杀过不少人了,再多出几条狗命也不是事情。”
程不忘虽然满心暖意,感觉自己虽然受了伤,但得到如此温暖,也算是值得了,但她口上还是说道:“什么我是你的人了,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人了,你说什么呢。”
但她忽地又口气一暖,说道:“你……自己小心,我们等着你。”
吴城起身,淡淡道:“用不了多久的,株州正好同路,我要去北边,我们一道走吧,正好到时候能把最新鲜的头颅送给大伯的在天之灵,让他能有些安慰,也让他知道,让所有人知道,人间自有正道。”
一旁的霍格立身,喊道:“好一个人间自有正道,吴城,我跟你一起去,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们。”
吴城摇头道:“不必了,你有你自己的道路,这一条路,是我注定要走的。”
他在前几日,被勋州百姓称为江湖上的大刺客。
他虽不是大刺客。
但他有渡舟剑。
剑魂依然。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走下去。
他算得上刺客。
他走得这条路,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