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行转,夏末往秋。
刘咏练剑十余日了,有时早起贪黑课也未上,跑到后面的小山中独自练剑,有时在吴城的指导下慢慢成长,从开始只能接下吴城用五分力不到十合,到此时已经能和用出八分力的他斗到三十四手了,进步极为明显。
吴城这段日子也是在不断地修行,运转着体内真气,已经隐隐有着要破到玄机境的前兆了,这让他满心欢喜。他有事没事都会跑到书楼里面去,那里基本都不会有学生进去,道德院有数间干净明亮的书房,谁会如当日随处转转不知根究的吴城一般错入那书楼里面呢?
书楼里的那女子日日皆在,面容清淡,眉色如远山,常常见到吴城,开始远山发青,而后头已经烟雨散尽了。两人有时会出去喝一杯茶,谈一谈学问,吴城也知晓了女子叫做周怜,是书楼的守楼人,每日读书,学问高深。
见吴城隐约要破入玄机境,周怜也是惊异万分,她接手此地已经十余年了,这样无积厚便薄发的人物真是少之又少。
其实根本不是吴城未积厚,只是他的修行方式与常人不同,他脑海中的火影系统和那双造化眼的存在使得他体内的真气流畅无比,吐纳极顺,所以修行自然极快。
道德院的课程一直与周怜的观念包括全天下学院的观念一样,讲究先学习知识再开始修行,但这正好特别不对吴城的胃口,所以他听的课很少,在此事上一直随性懒散,没少被朱子诚几个人念叨。
这日,吴城从书楼回来,却见到刘咏没有去练剑,而是坐在小楼门口等着他。
刘咏见他回来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扔给他,说道:“这些日子倒是没什么事情发生,不过果然是好景不长,总有老鼠喜欢捣乱。”
吴城皱了皱眉,翻开信纸,只见里面只写了一行字:
“小子,明夜桥头老地方,本少爷只求一战,不敢来就准备直接去死吧!”
吴城也不用看是谁的信了,直接撕开丢了出去,冷声道:“本来我都已经把这事情忘得差不多了的,谁晓得这小子还惦记着这一茬,不过也好,少一事便好过多一事,你用剑已经不算太差,明夜正好赴约,彻底将他打得服气。”
刘咏问道:“还是那句话,若是他叫的人太多该如何是好?”
吴城淡淡笑道:“说跑那只是开个玩笑,真正来了还是要干上的,若是人真的过于多了,那咱们就只好临阵磨枪,直接先制住那恶少,其他人要还是敢妄动,那就把恶少给弄出些伤口,叫他们心有忌惮。”
刘咏说道:“擒贼先擒王,话虽如此,可到时候却不一定像现在说的这样简单了。”
“那也没有办法,狭路相逢,拔剑者胜。”
吴城说完,便大踏步进了房间内,现在几人都出去吃饭了,他取过挂在床边上的竹剑,稍稍紧握。
刘咏站在后面,说道:“你的竹剑看起来真的太脆弱了一些。”
吴城骂道:“你给我滚,别看着便觉得脆弱,这剑我用得得心应手,现在我又不是没信心,无论是对剑才是对我自己我都有着绝对的信心。”
“那你握那么紧做什么?”
“……增些信心。”
入夜,吴城无眠,推门出小楼,迎着月色往书楼那边走去。
书楼上还有灯火。
吴城走上去,脚步自觉都是沉重的。
他坐在一旁,灯火照在脸上,也照在那桌边女子的脸上,显得格外清丽。
吴城说道:“周怜姐,这么晚了还在读书可真是用功到了走火入魔啊。”
周怜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有心事?”
“是。”
周怜嘲笑般地笑了笑,说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道德院传得沸沸扬扬,但那小少爷身价颇重,学院不好出面只能当做没看见,所以这件事情你只能自己解决,没什么人能帮你。”
吴城说道:“我理解,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
周怜淡淡道:“你担心的是那个少年,对吧,你自己的实力自然是无惧那些人分毫,可那少年倔强得厉害,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所以你担心不保护不了他,这也情有可原。”
吴城的脸色被灯火照得有些黯然,说道:“我真的有些担心,因为我保护过很多人,但在保护对我而言重要的人时,我却没有保护好他们,明明应该可以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实在找不到答案。”
周怜说道:“这其实不能仅仅说是担心,你因为心里的阴影而畏惧保护,所以你其实不单是担心怕保护不了那少年,而且更是担心你自己因为畏惧而摇晃了你的心境。”
吴城点头,道:“可以这样说吧。”
他的确是畏惧,他心中很清楚这一点,他上一世作为雇佣兵之王,就是因为在后来没有保护好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才在最后一次出任务时完全丧失了战意,导致一代兵王就此战死。
周怜听到他的承认,笑了一声,说道:“阴影魔障谁都有,你如此沉稳坚挺却抵不住许多平凡人都抵得住的东西,可见这世间的天才大多都只是某事上的天才,在许多方面连白痴都不如。”
吴城起身,说道:“告辞。”
有晃晃月色洒进来。
他径自往外头走去。
周怜说道:“等等,我话没说完。”
吴城叹了口气,转过头去,说道:“果然我还是想听下去,在这种关键的事情上我真的拒绝不了。”
周怜白了他一眼,道:“小鬼,你说的好像是我在诱惑你一样,不过虽然你的确很不错,但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等等,说正事,解决阴影其实很简单,佛门讲究入定戒欲,这话我相当不爱听。在这方面的问题上,我更倾向于道教所说的‘人为光景转,青山不是山’,心境多多少少在由着看到的想到的东西变化而变化,阴影本来不是阴影,只是你越想到这事情的可怕之处,越想及那些其实子虚乌有的东西,那么这不是阴影的也就自然而然变成阴影了。”
她喝了口茶,接着说道:“拨云见日,若你所见之阴影本非阴影,那你还是仔细想想的好,你在某一环中出了错,便大错特错。”
吴城闭目,稍稍回想。
战火。
有长发覆在了他的脸上。
那个女人很美,似曾相识。
她脸色白如纸片,说了句话。
她说了什么?
吴城突然眉头紧紧锁住了,他一直觉得这件事情的错全是他引起的,是他一手导致了那个女人的死,但这中间真正的原因他并没有亲眼所见,而是那女人死前说了一句话告诉了他。
但,她究竟说了一句什么,也被自己心思的完全沦丧给彻底淡化了。
突然,造化眼亮了起来。
光芒一下子就照遍了他的全身,温暖得很。
然后火影系统也亮了起来。
那女人到底说了一句什么呢?
自己为何只剩下了情绪,而对于那件事却连模糊的印象都没有了许多呢?
吴城头痛欲裂。
他紧紧抱着头,痛苦地低嚎了一声。
虽然头疼得他受不了,但他依然没有停止回想,而是更加快速地一遍又一遍地搜索着自己全部的记忆,他一定要找到那件事的蛛丝马迹,他一定要知道那个女人究竟说了什么,欲望大得甚至超越了痛欲!
“啊!”
吴城的头仿佛要炸开了,他的造化眼和火影系统发出的光芒也渐渐微弱了起来。
突然,有温暖传遍全身。
除了温暖,还有淡淡的柔意和香味。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真是个可怜的人啊,很难想象,你才多大,却如同经历了整个人世间最多的悲欢一样。”
吴城脸边掠过一缕长发。
他想了起来。
然后他就紧紧地抱住了抱着他的人,热泪涌出,然后他鼻子酸胀,忍不住就痛哭了起来。
那个身子本来是在挣扎,但此时却安静了下来。
火影系统重新亮了起来。
造化眼也重新照遍了他的全身上下。
他完全想了起来。
战火中。
女人中了一弹,流弹。
她脸色苍白,对吴城轻轻地说:“别介意,我爱你。”
六个字。
吴城此时仿佛着了魔一般,突然就也说出了这六个字。
“别介意,我爱你。”
他头疼平复,睁开眼睛,却看见眼前这一幅奇怪到不能再奇怪的画面。
周怜被他抱在身前,一改常态,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怜。
然后,松手,跳开。
异口同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