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潮
195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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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潮生于1923年,中国着名的老预审员、原北京市公安局预审科科长。原名汲惠民,沈阳人。祖父汲金纯曾任热河都统,领上将军衔。汲潮之父,东北讲武堂出身,上过大学,曾在奉天省议会任职。汲潮解放前是华北大学政治系学生,具有相当高的文化素养。从1949年北京市公安局成立那天起他便在那里战斗。多年来,他审理了大量的大案、要案,富有审讯经验。
1951年7月,北京破获一起美国间谍案,被告李克、李尤安夫妇,两人都是美国留学燕京大学的研究生,其中李克是一个既有充分准备,又有对付审讯经验的美国间谍,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还参加过审讯日本战俘。长鼻子翘下巴勾勒出他傲慢自负的性格——人种的自负,国度的自负,民族的自负。这种自负使他们无视现实,不尊重别人,不可一世,傲慢无礼,再加上军队间谍的特殊素质,让他心悦诚服地低头认罪开口吐实,实在难于上青天。然而,几个回合过去,审讯局面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在审讯员汲潮巧妙而犀利的语言攻势和心理攻势面前,高傲的受审者像老人那样佝偻起身躯;像疟疾患者那样时而浑身瑟索,时而大汗淋漓;像斗败的公鸡那样气急败坏自暴自弃……他终于认输了。下面是他们交锋的一些精彩片段。
辩词精选
……
“姓名?”汲潮把主语省掉,意在制造一种居高临下的势态。
李克头部微微一动,由于神经绷得过紧,没能听清这简短而低沉的问话。
汲潮不再重复,小李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回答,你的姓名!”
这回李克听清了,他眼珠一转,甩回一句异乎寻常的答话:“连我的姓名都不知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他为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反击方式感到满意,毫不掩饰地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汲潮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刁钻的回答,但他并未被激怒,他把目光向对手上下扫了扫,用轻蔑的口吻说道:“提这个问题,是法律规定,中国是这样,美国也是这样,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无一例外。对于这点,你竟然提出疑问,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你无知,还是故意装傻?”
这番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送进李克的耳朵里。李克表示听明白了:“好,我回答。”
“姓名?”
“李克。”
“年龄?”
“三十岁。说二十九也可以,因为我的出生日是1921年10月26日,再有三个月才过三十岁生日。”
“国籍?”
“美利坚合众国。”
“出生地?”
“华盛顿。”
“是华盛顿市还是华盛顿州?”在今天中午之前,汲潮还和很多人那样想当然地认为华盛顿市所在的州,就是华盛顿州,幸亏午后查阅了《世界知识手册》,才得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盯问这么一句,是给后边打个埋伏,欲擒故纵。
李克果然上了圈套:“怎么,华盛顿市不是就在华盛顿州境内吗?”他耍个花招想引诱汲潮说出与事实不符的蠢话。
“如果你这样认为,你就根本不配做一个美国公民。”
这一招果然奏效,李克抬眼把汲潮重新打量一番,口气不像开始那样玩世不恭了。
……
“在二战期间,你在哪个部队服役?”
“我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了,从1944年起我就在海军陆战队服役。”
“担任什么职务?”
“日语翻译。”
“从事什么工作?”
“日语翻译。”
“这么说,你担任的职务同从事的工作是一致的了?”
“难道您认为有什么不一致的?”
“这只有你自己知道。”
李克觉得自己反问得很妙,汲潮觉得自己正把对方引入伏击圈,双方的眼睛中都隐隐掠过一丝沾沾自喜。
汲潮站起身,踱步前,脚尖往起一踮。那时候他看过不少苏联故事片,不知不觉中也传染上一些外国动作外国腔调。
“那么我问你,在服役之前你干什么?”
“上学。”
“什么学校?”
“日语学校。”
“校址在哪里?”
“在科罗拉多州波尔多市。”
“那是一所什么性质的日语学校?”
“普通的,很普通,就像可口可乐或者通心粉一样普通。”
“据我所知,你所说的这所日语学校并不普通,是吧?它隶属于某个情报部门。”
“是的,它隶属于海军陆战队。”李克不情愿地回答,神情有些紧张。
“那么,你是不是应该对这所日语学校的隶属部门,它的培养目标以及日语学校毕业后你实际上所从事的工作作出解释呢?”
李克翻了翻白眼球:“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学的是普通日语,毕业后我随海军陆战队到日本当日语翻译。”
第一个伏击圈已经形成,是进行突击的时候了。汲潮忽然操起日语:“你用日语谈谈你当翻译的情况。”
李克吃惊不小,他打了个愣,眨着眼珠小心翼翼地挑选词汇,词与词之间拖着长长的“哦——哦——”说明他还不能用日语进行思维。
汲潮接着问:“你在海军中一直当翻译吗?”
当然,前后有三年多时间。”
可惜你日语说得不怎么样。”
“是的。”
汲潮心中荡漾着胜利的快意,眉宇间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他心满意足地在李克身边踱了两个来回,带着挖苦的口气恢复了汉语讯问:“不可否认,你会说日语,也的确可能当过日语翻译。但是,你的日语水平如此低下,低下得令我吃惊,这就使人难以相信你能够以日语为主要职业!”
“不,不。”李克找不出适当理由来自圆其说,只好缄口不语了。
汲潮心中更加得意,他按下这个伏笔,开始引诱李克进入第二个伏击圈。
“接着说,从海军陆战队退役后,你干什么去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我退役,同我的夫人一同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接着我们考取了富布赖特奖学金,于1948年10月21日来到你们国家,我夫人进入燕京大学,我进入清华大学。”
“你们进修什么课题?”
“我的夫人选的是中国诗歌。我学先秦文学,专攻管子。”
汲潮用手势止住李克:“你解释一下,什么是管子?”
“管子么?当然不是自来水管子喽。”李克认为正好显示一下自己的学问,以弥补刚才在日语对话中的失利。“管子,名夷吾,字仲。是你们东周时齐国的相国。管子,既是对管仲的尊称,又是对管仲着作的统称。”在李克看来,对方可以说上一口流利的日语,却未必能对管子知之一二。他撇撇嘴,露出一个得意的冷笑。
“那么,我倒要请教了:孟子之论管子也,与孔子异。孔子虽有器小之讥,偶有微词,而一则称之曰如其仁如其仁,再则叹之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孟子之论管子,轻薄之意溢于言外,常有彼哉彼哉羞与为伍之心。嘻,其过矣。”汲潮想起同周英一起听老先生讲课时的情景,不由得也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抑扬顿挫拿腔拿调地背诵一段。说实在的,再往下面他也背不出来了,但是面对一个外国间谍,这些也就足够了。“请解释一下,管子专家,这些话出自哪里?是什么意思?”
“管子专家”目瞪口呆。
汲潮踮着脚笑了。“这段话出自梁启超的《管子评传》第一章“绪论”的第二段,意思是孔子十分推崇管子,而孟子则轻薄管子甚至羞与为伍。”他踱回到座位上,“管子专家,您瞧我说得对吗?”
“管子专家”闭上双目不作回答。
汲潮喜形于色:“老马识途,总该知道了吧?”
李克睁开了眼睛,“这个当然知道,老的马,年纪大的马,认识道路。”他把双手一摊,“就是这个意思。”
汲潮笑道:“你这叫望文生义,就算你答对了,那么,出处呢?”
李克只顾翻白眼。
“这个典故出自《韩非子·说林》。”汲潮讲述了这个典故的来历……
“专家先生,您瞧我说的对吗?”
这时候,李克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被审讯员诱进了飞砂走石的迷谷,进退为难。“要中他的圈套了。”他暗自嘀咕,伸出手不停地搔着耳根,以掩饰心中的不安。
“上边提到的三个问题都是有关管子的常识,你这位管子专家却茫然无知。”汲潮提高了调门,毫不掩饰对李克的揶揄。“这不是很奇怪吗?看来你对管子的学问很不在行啊。”
李克尴尬地耸耸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