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和克里单独走在通往入口门厅的坡道上时,先知停住轮椅。他抬起头来,苍老的皮肤上布满褐色的老人斑。他对克里斯蒂安说:“你是我的教子,你是我的继承人。刚才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关爱。但是别说我没警告你,我热爱自己的国家,我觉得你的弗朗西斯·肯尼迪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危险。”
平生第一次,克里斯蒂安·克里对这位他一向爱戴的老人感到一丝愤恨。“您和您的苏格拉底俱乐部现在拿住了弗朗西斯的要害。”他说,“你们这些人才会造成危险。”
先知仔细打量着他:“不过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担心,克里斯蒂安,我请求你,不要鲁莽,不要做不可挽回的事。我知道你手握大权,更重要的是,你还很有心计。你很有天分,这我知道,但是不要企图操控历史。”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克里斯蒂安说。他现在很心急,回白宫之前,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要去。
先知叹了口气:“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爱你的。你是我唯一爱着的活人。只要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决不允许任何事情伤害你。给我打电话,让我和你在一起。”
虽然克里斯蒂安很生气,但他仍然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对先知一贯的爱戴。他捏了捏老人的肩膀:“无论如何,这只是政见不同而已。以前我们也有过争议。别担心——我会打电话给你。”
先知给了他一个歪歪扭扭的微笑:“别忘了我的生日聚会。等到这一切结束,而我们都还活着的话。”
克里斯蒂安吃惊地看到泪珠掉落到先知那干瘪的双颊上。他俯下身,亲了亲先知的脸颊,干燥,冰冷,就像是玻璃。
克里斯蒂安·克里回到白宫时已经很迟了。这之前,他最后去的地方是格莱斯和提波特的秘密审讯地。
他直接去了奥德布拉德·格雷的办公室,但是秘书告诉他格雷正和金茨众议员以及兰博迪诺参议员开会。秘书看起来好像吓了一跳,她也听说了国会正在准备让肯尼迪总统下台。
克里斯蒂安道:“叫他回来,告诉他有要紧事。让我用一下你的办公桌和电话,你先到化妆间去。”
格雷接通了电话,以为他在和自己的秘书通话。“最好是重要的事。”他说。
克里斯蒂安道:“奥托,我是克里斯。听着,苏格拉底俱乐部有几个家伙刚刚让我在弹劾议案上签名。他们也让戴兹签,还企图用他和那个舞娘的婚外恋来敲诈他。我知道威克斯正在去舍哈本的路上,所以他不会签名。你会签吗?”
奥德布拉德·格雷的声音温文尔雅:“真有趣,我刚刚也被办公室里两位先生劝说签名呢。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我不会签字的。而且我已经告诉他们,没有哪个私人幕僚会签名的。我都不用问你。”他的语气里有一点反讽的味道。
克里斯蒂安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不会签,奥托,但是我还是得问问。不过你听着,先吓唬他们一下,告诉那帮人,作为总检察长,我正在启动敲诈戴兹的调查。还要告诉他们,我这里有很多关于那些众议员和参议员的材料,写的可都不是什么好话,我会向外界透露的。特别是他们和苏格拉底俱乐部之间的生意往来。我现在没工夫听你用那牛津腔说废话。”
格雷温声道:“谢谢你的建议,老兄。不过咱们为什么不你管你的事,我管我的呢?不要找别人来挥动你的剑,你自己挥舞才对呀。”
奥德布拉德·格雷和克里斯蒂安·克里之间一直有那么一丝微妙的敌意。私人角度来说,他们都互相欣赏并尊敬对方。两人都长相不俗。格雷做事很勇猛,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挣来的。克里斯蒂安·克里出身富贵,但是拒绝当个纨绔子弟。他们二人都受到世人的尊敬,都对弗朗西斯·肯尼迪忠心耿耿。两人还都是十分干练的律师。
不过,两人总是彼此提防。格雷坚信社会进步要依靠法律,这也是他作为总统和国会的联络员的价值所在,而且他一直不信任克里独揽大权的做法。在美国这样的国家,竟然有人既是联邦调查局局长、特勤局局长,同时还是总检察长,这太过分了。的确,弗朗西斯·肯尼迪已经解释过他的权力如此集中的原因——为了保护总统本人不受到暗杀的威胁,但格雷就是不喜欢这样的做法。
克里一直因为格雷对一切法律事务都一丝不苟而有些不耐烦。格雷是个公认的谨小慎微的政治家,他总是和政客还有政治问题打交道。但是克里斯蒂安·克里觉得首先得铲除日常生活中那些跟暗杀有关的烂事再说。弗朗西斯·肯尼迪当选总统之后就似乎给美国这块木头引来了很多蛀虫,只有克里知道总统已经受到了几千次的暗杀威胁,只有克里才能踩死这些蛀虫,他真看不出法律在这方面怎么能发挥更好的作用。至少克里是这么想的。
现在关键问题来了:克里想要动用职权,格雷则希望通过法律来解决。
“好吧,”克里斯蒂安说,“我会尽我的本分。”
“很好,”格雷道,“现在我和你一起去见总统吧,他要我这边一完事就马上和你一起到内阁会议室去。”
格雷在电话上和克里说话时,故意表现得那么随便。现在他正面对着金茨众议员和兰博蒂诺参议员,苦涩地笑笑。“不好意思,让你们听到这些。”他对他们说,“克里斯蒂安不喜欢弹劾行动,这本是关乎国家利益的事,他却把它搞成了个人问题。”
兰博蒂诺参议员道:“我从来就不建议接近克里,但是我认为我们在你这里还有机会,奥托。当时总统任命你担任与国会的联络官,我们就觉得这是一个莽撞的决定——你要怎么和我们南部来的同事们沟通呢?他们的脑筋都还没完全转过弯来。但是我不得不说在过去三年内,你赢得了大家的心。如果总统肯听取你的意见,很多提议就不会遭国会否决了。”
格雷一直面无表情,他用那丝般圆润的语调说:“我很高兴你们来见我,但是我觉得国会启动弹劾程序是犯了一个大错误。副总统并没有签名。的确,你们几乎已经获得了所有内阁的支持,但是没有一个幕僚肯签名。所以国会不得不投票,使自己成为弹劾机构。这是非常错误的一步,这说明国会可以践踏这个国家的民意。”
格雷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以前在谈判场合,他是绝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他知道这会给人留下怎样的印象。他身材彪悍,因此走来走去时,会使人产生控制和攻击性的错觉。他身高将近六英尺四英寸,体型就像奥林匹克运动员一样壮硕。他的衣服裁剪精良,说话带有一丁点的英国口音。他看起来像极了电视广告中那种有权有势的高官——只不过他的皮肤是咖啡色,而非白色。但是这一次,他就想表现出那么一点威吓的样子。
“你们二位都是我非常崇敬的国会议员。”他说,“我们相互之间也一直很了解。你们也知道,我曾建议肯尼迪一定要等到先打下良好的社会基础,再推行他的改革项目。我们三个人都明白重要的一点——权力的不当使用最容易导致悲剧。这也是政治上最普遍犯的错误之一。但如果国会弹劾总统的话,就正是在犯这样的错误。如果你们成功了,你们就在政府中开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先例。将来要是某一位总统获得了过大的权力,那么这次事件就会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到时总统的首要目标就是削弱国会的力量。你们现在获得的不过是短期利益。你们阻止了对达克城的摧毁行动,挽回了伯特·奥蒂克的五百亿美元投资。但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将鄙视你们,因为毫无疑问,人民是支持肯尼迪的行动的。或许他们支持的原因不对——我们都知道选民特别容易因为情绪化而摇摆不定,而这些情绪正是我们这些政府官员要控制和引导的。肯尼迪现在就算是下令在舍哈本上空投下原子弹,这个国家的人民也会赞成。很愚蠢,是吧?但公众的情感就是这样,你也明白。所以对国会来说,理智的做法就是后退一步,看看肯尼迪的行动是否能够把人质带回,并且把劫机者送进监狱。这样人人都开心。如果决策失败,劫机者杀死了人质,那么你们就可以弹劾总统,而且看起来个个像英雄。”
格雷已经费尽唇舌了,但是他知道都没用。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一旦他们想要做什么事,甚至是最智慧的议员也会坚持做到的,什么样的劝说都无法阻止他们。
金茨众议员果然不出他的预料:“你这是在和国会的意愿作对,奥托。”
兰博蒂诺参议员说:“真的,奥托,你在打一场必输之仗。我知道你对总统十分忠诚,我也知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总统会让你进入内阁。让我告诉你吧,参议院还是会准许的,你依然可以进入内阁,只不过不是肯尼迪的安排而已。”
格雷点头表示感谢:“我对此感激不尽,参议员。但是我不能遵从你的要求。我觉得总统有充分的理由作出他那样的决定,我认为那个行动会很有效,人质会被释放,罪犯身陷囹圄。”
金茨猛地粗鲁打断道:“这都不是主要问题,我们就是不允许他摧毁达克城。”
兰博蒂诺参议员和缓地说:“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样野蛮的行动将伤害我们和世界各国的关系。你明白的,奥托。”
格雷说:“让我把话挑明吧,除非国会取消明天的特别会议,除非它撤销弹劾总统的动议,否则总统将直接通过电视向美国人民呼吁。请把这个意思传达给你那儿的那些人。”他忍住没说出“还有苏格拉底俱乐部”这几个字。
早在恺撒被谋杀之前,他们就已经不相信什么亲切友爱之类的那套政治虚文了。格雷走出房间,和克里碰头,一起去参加总统的会议。
但是他最后的那番话确实动摇了金茨众议员的信念。在国会这么多年,他积累了相当的财富。在他家乡所在的那个州,他的妻子是几家有线电视公司的合伙人及股东;他儿子的律师事务所是南部最大之一。他衣食无忧,但是他热爱众议员这份事业,它给他带来的快乐是金钱所给不了的。做一名成功政治家最令人着迷的地方在于,你的老年生活仍然像年轻时一样精彩。即便你已变成一个走路蹒跚的老人,你那衰老的脑细胞已经不能进行思考,大家仍然尊敬你,听你的意见,拍你的马屁。你有国会委员会和下属委员会,手中握着大把大把的“肥肉”项目基金。你还能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把舵引航。尽管你年老体衰,充满阳刚气的年轻人仍然在你面前瑟瑟发抖。金茨知道,终有一天,他对美食、佳酿和美女的胃口都会消退,但是只要他大脑里还有最后一个细胞活着,他就还能享受发号施令的乐趣。当手下仍然听从你的命令,你就不会惧怕死亡的迫近。
所以,金茨有些担心。他在国会的席位会不会因为什么大灾难而不保?没有出路,他的身家性命都寄托于能否让弗朗西斯·肯尼迪去职。他对兰博蒂诺参议员说:“我们不能让总统明天上电视。”